何主任的这题外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几个人各有各的理解，反正楚楚是没理解成好话。一时间脸就挂不住，直接从晴转为了阴天。她气得皱着鼻子嘟起嘴举起右手的食指，冲着何主任的背影赏他几个楚楚戳——“我戳你！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楚楚，贺喜贺喜！”楚楚的手指又一次戳出去的时候，戳的不是何主任，而是孙成。
这“成双”是候着何主任前脚抬起，他们后脚就过来了。
孙成进了门想往里走，洛寒桌边的向日葵像个大门板碍着他，孙成没再继续走动，原地站着隔着向日葵冲楚楚探头拱手作揖：“楚楚，贺喜贺喜！你的梦想离实现就一步之遥了！”
孙成长着一只硕大的肉鼻子，却有一对细细长长的眼睛，因为嘴巴配合眼睛也长得很宽，这张脸就显得很有亲和力，笑起来眼也弯弯嘴也弯弯，有一点佛像，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孙成说着话，身边的韩双就当他是门框，倚着他的肩膀看着大家咪咪笑。她也长着一双细长的眯眼，鼻子却不大，嘴巴也没孙成那么宽，嘴唇红润唇线分明。大概她那原本就生长不够旺盛的毛发被她折腾得过了头，齐肩的短发虽然烫成了小波浪，看上去也没几根，有胎毛的感觉。
楚楚这会儿的食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的下巴上，嘴巴也转换成她经典的上弦月，上下唇一搭，“韩双~”很亲切地叫了一声。
“我说你们咋没过来，原来在偷听啊！孙成，这一期有几家房产广告啊？”李纳原就担心这一期的广告到位情况，不问白不问的，抓住就问。
“呵呵……李老师，何主任在布置工作，又没叫俺们过来，俺们过来做什么？反正你们说什么俺们都听得到。广告嘛，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一期的房产广告要减少4个P，就两个跨页。……”
“不会吧？又减少？房产广告可是我们的一大经济支柱，这房子卖得这么好……”对孙成的话，李纳不是怀疑，而是不愿意相信。
“成，你站直点儿，我倚着不得劲儿。”韩双嫌孙成站得不够直，她这么倚着有点儿重心不稳，搬着孙成的宽肩膀把他摆直了。洛寒见了就站起来给韩双让位置，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韩双的名字，就喃喃着说：“姐……你坐这儿。”
“你坐你坐，我喜欢站。这一天到晚坐着，坐得我直长肥肉。”韩双确实够肥的。和孙成的一副大骨头架子正好相反，韩双长得大个儿却柔若无骨，粉嫩粉嫩，肉嘟嘟的，手背上一个个小肉窝窝。
韩双穿着无腰的连身裙，她拉扯着自己小肚子的赘肉：“洛寒你瞧我，个儿和楚楚差不多高，肉却要比她多几个圈。要不，我也跟她抢宫少了。”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这话一听好像没啥，细一琢磨就话里有话，好像是说洛寒在同楚楚抢唐僧肉肉吃。向日葵看看韩双，碰碰李纳的胳膊示意她要离开，李纳就叫她顺便告诉林霖不要走开，一会儿一起去广告部。
李纳嘴里和向日葵在说话，眼角一直瞄着洛寒，见洛寒又坐下来，还是那个憨憨娇娇的表情，看来她对韩双的话中话显然没反应。
“李老师，是真的。现在房产广告确实不好拉，大形势摆着打压房产，房产公司大多有资金周转困难。还是做编辑好，没什么压力。”孙成往李纳身边挪了一步，方便向日葵出去，嘴里在说话。
“猴哥，你的本事我们都知道，据说你那大伯最近又从市房协升省房协了，还是实权人物，帮你拉几个广告还是没问题的。”老衲的头对着孙成那么上下摇晃着，心里在叽叽咕咕：“你小子要不是有人脉，这广告部上上下能对你这么客气？我李纳叫你一声猴哥是夸你有孙猴子的本事。你做我这编辑做不了，我做你这采编更做不了！你没文化不要紧，只要你能来钱！俺们都喜欢你。一是喜欢你有人脉。现如今什么广告最好做最赚钱？除了房产还是房产！你那位大伯父这几年让俺们公司少说也赚了几百万。不喜欢你不就等于不喜欢钱！？大河有水小河不干，俺们沾你的光多拿绩效工资，怎么会不喜欢？这第二嘛，你这小子还算会做人，会热乎人，不像韩双说话忒刻薄。”
“师傅，采编要拉广告吗？”洛寒说话了，眼神有些迷茫。
“不是不是，他俩情况特殊。照理应该在广告部的，因为他俩拉广告的基础是建立在相当的人脉上的，所以放我们编辑二部以采编主任的名义对外开展工作。这水有点深，怕你是要有几年也懂不了。……”
“洛寒，也没那么复杂啦，商业平面媒体采编也就是拉广告的。呵呵~~就是有点儿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俺们目标明确，比那傻不拉几的撒网效率大。”韩双插了一句。
“洛寒，你放心！不会叫你去拉广告的。”这李纳有护弱的天性，心里一直担心洛寒对韩双那句话中话会有反应，这会儿又想洛寒是因为担心要她拉广告才没有在意韩双的话。他不知道，洛寒是真就没听出韩双话里有话。洛寒的脑子里，编辑就是编辑，校对就是校对，这采编是什么玩意儿和拉广告又有什么联系让她有点犯迷糊。她的记忆里好像没有采编这个词语。
“那不是一般的效率。你看啊，孙成和韩双事先是有了明确目标的，先让广告部的人马去死缠烂打，到了节骨眼上，他们再以我们采编的名义和能说得上话的头面人物出面，私下再请个客或送点礼什么的，广告十有八九就拿下来了。广告收入我们多多少少都有份。……”
“那也说不定的，我还给逼着拉过一个封底广告呢！”楚楚发话了。这个“我”字是提高了分贝拖腔带调的。是特别强调的意思。呵呵……我楚楚都有被指派拉广告的日子，你洛寒就不可能不和广告沾边。
“李老师，半个小时到了！”楚楚又补了这一句。
“哎呀！真是的，快快快，带上笔记本水笔，俺们过去吧。洛寒，这清样就放你这儿，我明天教你怎么校对。快走吧！”
“我不去。”洛寒轻声说。
“什么？”李纳大声问。
“我不要去。”洛寒又轻声说。
“什么话？什么叫‘我不要去’？”李纳更大声说。
“我不想去。”洛寒还是轻声说，口气也还是那么坚决。
“洛寒！你缺根筋啊！这种事你也能够说不想去？”李纳这不是在说话，是在骂人了。
已经转身准备去对门自己办公室的“成双”这会儿又车转身子惊愕地看着洛寒，楚楚正好走到了洛寒的桌子边，停了脚步，轻声说：“洛寒，去吧。主任等着涅。”她轻轻拍拍洛寒的肩。
这时，李纳的手机响了——
“说好了半个小时，这怎么还没到啊？广告部这儿人都等着，快点！”何主任在发火。
“来了来了……”李纳放了手机，问洛寒：“走吧！有什么问题回来再说，先开会去，好不好？洛寒？”这几乎是求洛寒了。
“我不去嘛！”洛寒竟然双手往桌子上一趴，把这四人全给无视了。
李纳吃不落洛寒，无奈只得离去，临走不甘心地丢下一句话：“就在四楼东边噢！你最好马上过来！”。然后气哼哼地大声叫唤：“林霖~好走了！怎么非得要人叫？！”
……
他们刚离开，洛寒就抬起了头。她既没哭丧着脸，也没窃喜，有那么一点和小脸不和谐的疲惫。
她站起来，把桌面上那一大摞清样分成均匀的三叠，把它们的周边“哒哒”着在桌面上码整齐。再取过公文纸，在每一叠的清样上都放上一张，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红水笔和一支蓝水笔，还拿出一支铅笔。又在楚楚桌上的小文具盒里找出几枚回形针和一把刀片。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坐了下来，开了电脑，像做什么精致的细活一样，很艺术地削她的铅笔，把个笔芯削得像小小的矛头，才开始校对。
没错，她开始校对。好像这校对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她竟然像模像样地开始校对了——
洛寒先拿了第一叠清样，很快地浏览，马上判定这不是向日葵录入的文稿，而是电子版的转换稿。就是说，这本原稿是电子版的，是Word文档，置入到pagemaker或者什么软件里再打印出来的。因为文字录入会有错别字，但不会有乱码，而眼前这个清样只翻了前面几页就看到乱码。
洛寒就在这叠清样上面的公文纸上写下：“一、注意文字中出现的乱码，核对原稿一一纠正，同时特别要注意有没有掉字。”
洛寒从第一页开始通读。“……这是一本艺术学院学生的中篇小说合集……”前言告诉了洛寒这本书的内容，她抬起头看看面前这三叠纸，每叠都差不多有一寸来厚，纸张应该是80g的，纸品较好较厚，是单面的文字，那么，这本书约有500千字，按32开常用书宋10.5pt或11pt字体排版，就应该是18个印张，会比一般正常厚度的书籍厚出三分之一。
洛寒皱着眉头思索，又在公文纸上写下：“二、建议此书开本为710mm×1000mm1/16，因为是艺术学院女生的文学作品，版式风格应时尚雅致。可适当配些插图。（32开本18印张书籍偏厚）”
洛寒没有意识到，她这已远远超出了校对的工作范畴，做的竟然是责编的工作……
“洛寒，你这是在……？”随着声音，一双大手抽去了洛寒手下的公文纸。洛寒太专注于面前的工作，她没有注意到何主任站在她面前，惊愕地看着她。李纳则站在何主任的身边，一双眼睛早已瞪得像铜铃——
细细长长的深褐色的眉毛，眼睛像半个月亮，小巧挺直的鼻子，樱桃形的嘴巴线条柔和又清晰……这双明亮圆净的眼睛在他眼皮底下眨呀眨的，还有细细柔柔的汗毛……李纳晃晃脑袋，没错！这是洛寒，是小毛丫头洛寒。
何主任看看洛寒又看看手里这不多的几行字，秀丽飘逸的字体如行云流水……就这么几行字，可这字里行间的专业，是他何文华主任也不一定做得到的！
何文华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什么错觉：眼前的小姑娘洛寒，是他和他的上司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留下的“废物”，嘴巴说好听点是实习编辑，充其量培养培养做个“死校”，就是巴金所说的：对着原稿“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校对着。”可是，这眼前的架式哪儿是什么“死校”？！就算是编辑出版专业的大学生，没有那么几年的实际工作经历，也吃不了像她这样做。
“洛寒，你是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