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玛湖位于景则国京城的南边。传说是景则国开国先皇为了博得皇后一笑而特别吩咐人开辟而成﹐前後耗时十年。太玛湖风景优美﹐为皇后建立的一座观天楼更是精致灵秀﹐附近一草一木都经由开国先皇亲自挑选﹐命人栽种。
後来﹐皇后病逝﹐开国先皇也在三年後郁郁而终。临终前立下圣旨﹐要後裔将他与皇后骨灰共置于太玛湖的观天楼。景氏後嗣为了纪念开国先皇与皇后的情深﹐在太玛湖立下纪念碑石﹐也派人长驻守在太玛湖附近的祭天祠﹐不让常人接近。
每年的祭天日前夕﹐景则国当任皇上都会携着皇后﹐在大祭司的陪同下前往太玛湖参拜祖先的灵位。
卓沁棠就曾经以大祭司随前任景帝景定曦去过不少次﹐而最後一次则是以皇后身份前去﹐那次之後景定曦就坠崖失踪了。
他对太玛湖的一切印象深刻。尤其是见过驻守在祭天祠的云妃之後﹐他更是难以忘记在太玛湖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一切都是当年的事情﹐关於定曦﹑他和云妃的陈年往事。
马车从皇宫驶来﹐卓沁棠在李淮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到了太玛湖前的祭天祠。匆匆一瞥﹐他登时震惊不已。
他瞠目看着如同废墟的祭天祠。火势已经扑灭了﹐但是昔日壮观的祭天祠也毁了﹐倒塌的梁子﹑化为炭灰的摆设﹐触目惊心的一切在在提醒了卓沁棠这场火势有多凶猛。
蓦地﹐一股羶腥气息扑鼻而来﹐他戒备抬首望去﹐只见一缕淡淡黑烟隐入树影间﹐他急得站起﹐身子不禁一晃﹐吓得李淮连忙扶稳他。
「皇上﹐您先坐下歇一歇。」李淮连忙扶他坐在一块大石上﹐轻抚他的後背助他顺气。
「人呢？李淮﹐找个人过来﹐我要知道云妃的下落！」他陡地急躁起来﹐扯过李淮的手。
「是是是。」李淮安抚急躁的卓沁棠﹐当年的事李淮也是知情﹐所以很清楚卓沁棠对云妃的心中亏欠有多深。他连忙扬手﹐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走了上来﹐拜伏在卓沁棠跟前。
「快说﹐云妃呢？」卓沁棠心急不已。
「回皇上的话﹐臣携来的大夫为云妃娘娘诊治之後证实娘娘无恙﹐只是受着惊吓晕了过去」
卓沁棠登时松一口气﹐但随即挑眉。「人呢？」
「在不远处的拜月亭歇息﹐由——」
「得了。李淮﹐让随行的郑御医留在这里帮忙治伤﹐必要时候宣旨召来宫中其他的值班御医。另外﹐宣祭司殿的人来此净化。」卓沁棠慎重吩咐完之後﹐撑起身子往拜月亭走去。
才想劝说的李淮没辄﹐连忙吩咐下去让跟上来照顾皇上的郑御医加入治伤行列﹐自己急着跟上去扶过脚步虚浮不稳的皇上。
「皇上请当心﹐别走得那麽急。」李淮说着。
在寝宫的时候皇上就觉得不适了﹐但还是坚持要乘坐马车赶来太玛湖。他真的担心皇上会出事。
卓沁棠心急如焚﹐虽说云妃无恙﹐但他非得亲眼看到她才能够安心。他脚步急乱﹐终於来到拜月亭﹐却见一黑色身影抱过一艳丽女子﹐静静地背对他﹑面向太玛湖。
他依稀觉得此背影熟悉﹐心中一动。对方听出有人在身後出现﹐敏锐又戒备的回首﹐一见是他﹐不禁一怔。
「扶……苍。」倒是卓沁棠先从怔楞中回神﹐叫着对方的名字。
对方掀起黑色斗篷﹐露出那张伤残面容。月光打在对方脸上﹐泛起淡淡银光﹐让他脸上的伤残看起来有些吓人﹐但也因为这层淡光让卓沁棠再次怔住。
扶苍的眸光变柔了。淡淡的﹑轻轻的柔意﹐揉合在那双老是淡漠无情﹑或是映出残冷鄙夷的眸底﹐成了一片比月光更柔和的光辉。
那是名为怜惜的眸光。
许是错觉﹐扶苍此刻的眼神与定曦的眼神同出一彻。
卓沁棠的胸口一窒﹐内心不知为何被苦涩梗塞。李淮连忙扶稳他﹐同时瞧向扶苍。对方已经将怀里的艳丽女子放下﹐站起躬身。「臣参见皇上。」
「扶苍﹐我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祭天祠失火的人。」卓沁棠逼使自己开口说话﹐不然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排遣心底的那份苦涩。
「是。臣恰好经过太玛湖﹐忽见祭天祠浓烟冲天﹐於是连同随从抢进来将困在里面的人救出。」扶苍的话听起来毫无破绽。
不过就算有破绽﹐卓沁棠也听不出﹐他此刻的心思全搁在那位昏迷的艳丽女子身上。「这麽说来﹐是你把云妃救出来。」
「是。」扶苍见他没提自己一直抱着云妃不放的事﹐也暗暗宽心。
他刚才是一时触及旧情﹐才将云妃紧抱不放﹐幸好没被卓沁棠瞧出端倪。
卓沁棠颌首﹐向他感激地一笑。「谢谢你。」
他微怔﹐对方已经越过他﹐扶起昏迷的云妃﹐手掌探上她的额头之後这才终於松一口气。
他回首﹐看着如释重负的卓沁棠。也看着对方眸底毫不掩饰的关切。
当年的事﹐即使已经事过境迁﹐他还是没有忘记。而他也相信﹐眼前的卓沁棠同样不能或忘。
可是卓沁棠却对云妃流露出关切至深的表情。
这份关切竟然看起来无比真实。扶苍打量着他﹐他身上披了一件披风﹐里面还穿着淡黄色的中衣﹐显然是在收到消息之後就急着赶来﹐根本来不及换下就寝的衣服。
他的脸色在月光照映下显得异常苍白﹐单薄身子甚至还微微颤抖﹐但是他什麽也不管﹐只是轻轻抚着云妃的额头﹐表情还隐透歉疚。
扶苍看得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有某股力量推动他盘踞在心的仇恨石柱。
对一个故人都能如此宽容怜爱﹐当初的卓沁棠又是如何对身为挚爱的他痛下杀手呢？
「李淮。」卓沁棠倏然开口﹐唤醒沉思的扶苍与处於担心的李淮。「帮她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将云妃带回宫中疗伤。」
扶苍惊讶地看着他﹐李淮同样惊讶开口。「可是皇上﹐景帝曾经下旨云妃终其一生仅能守护在太玛湖的祭天祠以赎当年的罪孽……」
「李淮﹐这些都过去了﹐现今祭天祠已毁﹐她再无容身之处。」卓沁棠敛眉﹐握紧了拳头低语。「你瞧不出她在受苦吗？我……凭什麽让她再为过去的事受苦……」
李淮一怔﹐随即应是。瞄了一眼矗立的国师大人﹐他相信对方会代为照顾好皇上﹐於是走去找人备车。
卓沁棠没再瞧扶苍一眼﹐他轻柔地为云妃拭去脸上的污迹﹐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听起来﹐皇上与前任景帝的妃子之间似乎有一段故事。皇上该不会是与云妃有一段情吧？」扶苍冷冷地开口。
对方对待云妃的温柔表情刺痛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许多可能性。
比如说在他坠崖失踪的这三个月来﹐卓沁棠和云妃有了苟且的私情。
「情？呵。我当年以一个『情』字攫取了她一生最重要的人。」卓沁棠并没有他的挑衅而恼怒﹐抬首迎上他的眼神﹐卓沁棠的眸光陡地变得黯然。「你不知道的﹐我与她之间有更深的一层关系的存在﹐绝对比『情』这个字更深。」
扶苍微怔﹐他却轻叹。「是愧。你可以用情来赏还一人的一生﹐但是你无法将愧完全填补﹐尤其是铸成她一生痛苦的那份愧意。」
扶苍不禁哑然﹐他凝睇卓沁棠。说着此话的同时﹐对方的身子轻轻颤抖﹐仿佛就连心也要抖落在地上﹐表情是让苦涩得让人瞧了一眼就忍不住别开视线。
扶苍撇开视线﹐藏在斗篷下的双拳微微握紧。
此刻他终於发现﹐原来他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尤其是卓沁棠内心真正的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