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气温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卓沁棠躺靠在铺上雪白毛毯的软榻上﹐身上盖了一张明黄色的丝被。丝被下的隆起轻轻蠕动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覆了上去﹐敛下羽扇般的睫毛。
心﹐还在跳动。肚子里面的孩子们也在活动着。可是﹐他却有自己并不是真正活着的感觉。
「皇上﹐不如上床去歇一歇？」伺候在旁的李淮上前﹐却被他轻轻挥手打发。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的雨景﹐密密麻麻的雨点似乎连成了直线。
但是这条直线不并完整﹐一如他心底此刻的恍惚空幽。
到底是怎麽了？这几天来﹐卓沁棠不断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当日在崑萝殿与孙珞渝交锋﹐他有的仅是满腔愤怒和坚定。不曾犹豫﹑不曾恍惚﹐此刻的心头老是觉得难以言喻的空虚﹐仿佛他遗忘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现在仔细想起﹐他记得与对方交手的经过。可是有那麽短短的时间﹐他的脑袋似乎处於空白停滞的状态。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
卓沁棠抖了一下﹐不禁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好看的眉儿开始揪成一团。
「皇上。」退下的李淮此刻走了过来﹐恭谨说着。「国师大人在殿外求见。」
现在？扶苍怎麽会在大雨倾盆之际过来呢？卓沁棠连忙坐起﹐道：「快宣。」
脚下的靴子被雨水打湿了﹐站在景德宫殿外走廊上等候的扶苍瞄了一眼同样被雨水打湿的袍角﹐他忍不住拧眉一叹。
说不上为甚麽﹐这场雨下得毫无预警﹐也毫无预警地让他的心变得不安起来。
当日崑萝殿一役﹐孙珞渝﹑云葵﹑卓沁棠﹐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孙珞渝和卓沁棠之间似乎隐藏某些暧昧的难言之隐﹐在他心头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再加上出现的黑诛和苍穹﹐更让他疑窦更深。
这几天来﹐只要一闭上眼睛﹐扶苍就会想到卓沁棠当日的神情。
他无法再漠视这份不安。於是他选择在大雨倾盆的时候进宫。
「国师大人﹐皇上宣您了。」李淮匆匆走出﹐还醒目地为他拿了一条毛巾﹐给他拭乾身上的水珠。
他颌首接过﹐随意拭了下﹐跨步走入。
进到里面﹐扶苍第一眼就看到一脸凝重的卓沁棠﹐对方正瞧向他﹐下一秒果然问出他预想中的问题。
「出事了？」
国师不畏风雨选在这个时候到访。卓沁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发生重大的事情了。
「一切尚算平静。」扶苍明白到访的心情。以前重臣求见﹐他每次的反应都是和对方的一样﹐担心有事发生。
心系天下﹐乃帝君应尽的本份。这个想法钻入扶苍脑海﹐让他再次拧眉。
这麽说来﹐他似乎认同了这个霸占他皇位的卓沁棠？
「扶苍﹐可是有另外的事情？」对方因为他的沉吟而蹙眉﹐紧张起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扶苍摇头甩去心底的问题﹐回过神来。「我是来探望你。」
对方用了『我』字﹐也用了『你』字。虽然说话的扶苍未有所觉﹐但卓沁棠听着﹐蹙起的眉儿渐渐松开。
对方应该没有察觉到吧？每次只要对方不将『臣』和『皇上』等称谓挂在嘴上﹐对方的眼神就会变得柔和一些﹐充满敌意和不屑的表情也会稍缓﹐变得比较亲和。
这样的扶苍也许才是真正的扶苍。
卓沁棠敛眉。他知道对方有多心高气傲﹐并没有打算在对方面前点破这一点。「我没事。那天的战斗只是损耗不少体力﹐櫂说静养几天就不会有事。」
那天一役﹐敌方并没有倾尽全力﹐同样的﹐他也没使劲全力。所以比起受伤的炽风﹐他的情况是好多了。
只不过﹐他这些日子来连续遭遇不少事情﹐加上身怀两胎耗损他不少元气﹐是以此刻的他看起来委顿不已。
扶苍没说什麽﹐只是静静凝睇对方泛青的唇色﹐本想问起当日在崑萝殿中孙珞渝向对方说起的事﹐但想了一下﹐他还是作罢。
「既然皇上无恙﹐臣就此告退。」瞧过对方之后﹐扶苍的心也略为安定了。
「扶苍﹐你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想说？」卓沁棠唤住他。
他微微一怔。卓沁棠向来心思细腻﹐擅于透过旁人的言行举止来洞悉一人的心思。他的来意尽被对方识破了。
「是不是在崑萝殿发生的事？」卓沁棠再次开口。
其实他亦有所觉。当日与孙珞渝一战﹐确实发生了某些他记不起的事情。从李淮和扶苍的神情看来﹐他知道这层疑虑不假。
「你记起了？」扶苍回首﹐以为对方想起了那段空白的记忆。
「记起？」卓沁棠不禁拧眉﹐努力回想。
突然间尖锐的头痛袭来﹐他哼了一声﹐不禁按着额际。
记起？记起来！可是—
—
完全遗忘。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咒言﹐脑袋里似乎有个小人用锤子敲打﹐他只觉耳中嗡嗡作响﹐痛得无法再回想。
一双手及时伸了过来﹐搂过他的肩膀﹐他痛得眯起眼睛迎向关切的扶苍。
「沁棠﹐怎麽了？」一惊之下﹐扶苍忙不迭上前﹐不顾礼仪身份地揽过对方的肩头﹐扶稳摇摇欲坠的对方。
「头……痛。」他冷汗涔涔﹐咬牙强忍却颤抖不已。
掌心中的莲花印记平日是呈现淡淡的粉色﹐但此刻赤红如血。
扶苍不禁想起当日的卓沁棠也是如此反应﹐心下暗惊﹐抚着对方的背部助对方顺气﹐问着。「需要宣南宫大人过来吗？」
卓沁棠吸气﹐静下心来﹐疼痛渐渐减轻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可是经过这一折腾﹐他的脸色更是惨白难看。
扶苍不敢松手﹐怕对方一下子就晕厥过去。对方许是也真的晕了﹐头靠向了他的胸膛﹐吐纳的气息喷拂过来﹐微烫微痒的﹐轻轻掀起他的心湖。
外面雨势逐渐停了﹐黄昏时刻的朦胧光线斜照进来﹐打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双交叠的身影。扶苍微微一抖﹐看着地上摇曳出的交叠影子出神。
很久以前﹐他和沁棠也是这般依偎着﹐彼此诉说心事。他鲜少会将朝堂发生的事说出来﹐对方也鲜少提及和祭司殿有关的事﹐他们只会说着一些琐碎普通的事情﹐就好像说着御花园的牡丹开花了﹐今晚的膳食哪一道比较好吃﹐再不然就是彼此嘻笑打闹﹐像个孩子般耍乐。
仿佛只要在对方身边﹐再不好笑﹑再无聊的说话都会变得充满乐趣。
想起来﹐这些无聊的话题却是最真实的﹐也是最难以忘怀的。
热意涌上心头﹐扶苍的眼神放得更柔了﹐他的手不由自主摸上了卓沁棠的发丝﹐轻轻为对方拨开颈上粘湿的发丝。
卓沁棠昏昏欲睡﹐靠着这个人体暖炉﹐他已经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他对这个共同经历生死的国师向来特别信任。
扶苍俯首睨了对方一眼﹐见对方倦得合起眼皮﹐眼袋上挂着的暗影让他微拧眉﹐粗糙的指腹抚上对方的脸颊。
对方没有反应﹐想是真的睡了。他不由得大胆起来﹐俯首在对方饱满的额际印下一吻。
对方仍旧没有反应﹐睡得香甜。扶苍笑了﹐手指滑入对方的发丝间﹐轻轻捧起对方的後脑勺﹐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一个姿势﹐就打算凑唇覆上对方的唇瓣。
但下一秒﹐李淮跌撞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他连忙坐好﹐这一慌急也震醒了卓沁棠。
「皇上﹐不好了！云葵在素心阁里悬梁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