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11日6时许,80多岁的姥爷(外祖父)与世长辞。尽管姥爷算得长寿,且病了好多年,他惟有的女儿——(我娘和姨妈)也都尽心尽力侍候了好多年,但,老人的离去仍让我痛得揪心扯肺。或许他的离去于他于生者都是一种解脱,这许多年,我娘都是抛开家人守着他和姥姥过年,今年春节我还在为此抱怨,我不敢解释抱怨的言下之意,只是心疼已60多岁的娘要顾家还要照应他们,实在太累。或许我这点自私并不违背天理人伦,然而,终难原谅自己,这么多年没常去看他老人家,更为遗憾的是,他至死也没见过我嫁的男人和我的家。
深夜,辗转难眠,我问老公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理亏似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知道,此时此刻,不是一句“忙”,就可以搪塞的。我流泪,他无言,就这样各怀心事与夜对立着。他只是劝我“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千万不要太难过”。我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死的不是他姥爷。能不难过吗?姥爷在时,倒不觉得什么,偏在此时,姥爷对我所有的疼爱全在记忆里复活,一幕幕往事清晰如昨。小时在姥姥家长到6岁,上学时才回到父母身边,常听妈说起小小的我,是如何弱不禁风,姥娘姥爷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养护着我,我自己也朦朦胧胧记得许多。记得我半夜里喊胀肚,姥爷起来用棉油在铜勺里给我炸鸡蛋,尽管他知道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嘴馋而非肚胀,依然会佯装不知,慈爱的满足我;记得姥爷给我做的陀螺,陀螺上精心点缀的五颜六色,转起来时羡慕得伙伴们都讨好我;记得我和朋友们踢沙包、蹦房子时,姥爷在一旁手把手的教我;记得姥爷每次做饭时都会在灶火里埋一把花生,烧熟了剥给我吃;记得姥爷最爱给我做的面托(一种油煎的软面食);记得每次闯了祸要受责罚时,姥爷总是母鸡护雏般地护着我;记得……片片回忆,让姥爷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里鲜活,闭上眼是他,睁开眼还是他,他始终那么宽厚地笑着、慈祥地看着我,可是我喊他他却不应,拉他他就躲得无影无踪。
不行,明天无论如何我得回家看姥爷最后一眼,我自语着从床上揭身而起,按亮灯,开始收拾东西,老公小心地抱住了我,要我冷静点别发疯,因为我们哪儿的风俗,头天去世,第二天就下葬,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回去的。放下东西,捂着脸哭了一阵,我拨通了娘的手机,娘的声音是呜咽着的,听出是我后,立刻控制着悲痛劝我,千万别往家赶,赶回去我姥爷也下葬了,终归也是见不着。
写下这篇文字时,接到妹的短信,说姥爷已下葬,走得很安祥,像睡着了一样。姥爷啊!原谅我!最终没见您最后一面,只好用文字奠祭您了,也许这种怀念会更刻骨更长久,也最让您欣慰。因为我知道,您是最脱俗、最大度的,您不在乎我没去您坟前烧纸,您不在乎我没为您穿起孝服,您不在乎我没有在您棺前大哭……您已历经苦难、功德圆满。
姥爷一生坎坷,他经历过饥荒年,经历过**********;他从小没爹没娘,为了冲霉运,当时还相当于少爷身份的他,十几岁就在他娘的灵棚前扶了床媳妇,就是现在仍在世的姥娘,两个人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生过几个漂亮的儿子,可最后都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养活了两个丫头并供她们一个上了高中,一个上了大学。
姥爷姥娘从十几岁做夫妻,同甘共苦一辈子,多少人都羡慕他们的白头偕老。病中的姥爷姥娘常念叨着谁先死谁前头,谁有福,暗地里两个人谁又不想先死。因为担心对方,有点小毛病时,就彼此替对方紧张。然而,无情的岁月会把一切美好改写,给人们留下无尽遗憾。姥爷去世时,没看到姥娘悲伤流泪,姥娘已经糊涂到不认识任何人,搞不清任何事。就在姥爷被抬入棺材,大家齐声哭喊时,姥娘还在问:“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干啥呢?都哭啥呢?”当妹妹告诉我这些时,我连声否定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姥娘受不了这份伤痛,故意装痴麻醉自己。妹妹长叹一声说,世间事没有你们作家想象得那么丰富!姥娘真的糊涂得啥也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我举着电话呆呆地落泪,任凭话费一点点流失,任凭妹妹在那头着急的“喂喂。”我脑子里只是盘旋着一句话,白头偕老又如何?
放下电话,我给亲人们每人发了一条短信:人就这么回事,来世上走一遭,赤裸裸来赤裸裸去,活着时争强好胜,斤斤计较,自己总跟自己较劲,到头来无论是富贵繁华或是一贫如洗,两眼一闭万事皆空。不如趁现在活着时好好珍惜身边的人!知足常乐,好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