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何方,姓甚名谁?不得而知。听说他是考上学又被人顶替了的落榜生,在我们矿区流浪好久了。
因为家里无权无势,他的成绩单被别人拿着上了大学,他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听了这个故事,同情中多了几许敬意。也许是因为写字人的敏感,或是内心深处的善意,每次走过他身边时都会看他一眼。而他总是低着头做着自个儿的事情,有时拿个小棍在地上划着什么,有时手里拿着不知谁给的或是从哪拾来的吃食,津津有味的吃着。无论他身边发生了什么,无论别人说些什么,他始终低着头浸沉在自己的世界里。破烂不堪的衣衫,满身满脸的污垢,佝偻着的身躯,无法看出他的年纪,但,从他还算矫健的步态中,可以判断他并不太老。
记得有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儿子闹着要吃牛肉,我顶风冒雪去给儿子买牛肉。看到他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裹在身上的烂大衣四处露着棉絮,从单鞋里露出的脚趾冻成了紫红色,蓬乱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不知到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好可怜!这是谁家的儿子,怎么忍心让他活得如此凄惨,也许他早已没了母亲,因为做母亲的那怕有一丝力气,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如此遭罪。可叹世道如此不公,本该是天子骄子的他竟这样活在人世间,也许是他的纯真、他的正义、他的偏激,毁了他整个人生,他不懂得向不公低头,给丑恶让路,不懂得随遇而安。不知当年顶替他上大学的人今在何方?也许做了官,也许发了财,正在和家人坐在装有暖气的房里享受着人生。他知不知道乞丐的情况,内心深处会不会有一丝不安,一丝悔意,难道不能给乞丐送双鞋子,让他暖暖双脚,难道不能送件棉衣帮他度过严冬,哪怕是自己穿旧了的。这么想着我买完了牛肉急匆匆从他身边再次走过,看他还是那个姿势蜷着,我担心他是否还活着。于是大着胆子轻轻“喂”了两声,他把脚埋进旧大衣里,微微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眼神里满是惊诧。这是一双美丽空洞的眼睛,乱发下掩盖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如果当年上大学的是他,那么他一定是风流倜傥的帅男。为了不至于吓着他,我从牛肉包里拿出了两片牛肉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时,对我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很阳光,牙齿是雪白的,也许是脸太黑的缘故吧。
快步走回家,看着儿子埋在温暖的沙发里,等着我买回的牛肉。当儿子香甜地吃着时,我又想起了冬雪中挨冻的乞丐,于是从鞋柜里找出老公穿过的棉鞋,急匆匆地出了门。乞丐接过我送给他的棉鞋时,竟轻轻地说了声“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他低头穿上棉鞋后再次抬起头对我笑笑,可是我分明看见他眼里有泪在打转。看来他并不傻,他也有颗感恩的心。当我转身欲离开时,他拾起了一小块砖头在地上划着,想看看到底划些什么,于是又停下了脚步。令我惊讶的是他在雪地里写下的竟是“雪中送炭”。这回轮到我鼻子一酸,泪掉了下来,想和他说些什么,有没有可能劝他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他逃避似的又把身子蜷起来闭起了眼睛,再次沉默。但他好像记住了我,以后的日子,每次我从他身边走过,他都会露出雪白的牙对我笑一下,然后眼睁睁地盯着我手里提的东西,有时我会不忍心看那眼神,走上去给他一个苹果或是一个西红柿。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的,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冬夏,在他身上看不出岁月的苍桑,因为他每天活的都是一个样子。
前些年过节时就不见他了,也许被家人接了去吧,这几年不知何故,每个节日他都流浪在街头,静静地看着那些灯红酒绿的闹市,听着节日里的喜庆与喧嚣,望着万家灯火,蜷缩在他的角落里。我也是为人妻母的人,每次过节都要到不在矿区的婆家去过,满心向给他送点吃的也做不到。
今年中秋工作忙,实在没办法回家过节了,家人坐在一起圆完月,吃完月饼,我便拿了两个月饼和儿子一起走上街头寻找我的那个乞丐朋友了。月亮的清辉洒在人间是那样的柔,在这个月圆之夜,徜徉在月色里,我情不自禁地让儿子背诵些和月亮有关的诗词。儿子背了好多,但有一首是他不知道的,于是我说:儿子,还有一首,妈背给你听,看你能否理解这首诗的意思。
月儿弯弯照九洲,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账,
几个飘零在外头。
没等我说完,儿子边大声说他晓得,就是说有人过节快乐,有人过节发愁的意思。我笑着抚抚他的头说,等你见了乞丐叔叔就明白,人与人过节的不同之处了。儿子不许我说乞丐是他叔叔,他太脏。当我拉着儿子的手走向乞丐时,儿子怯怯地捂了鼻子站得远远的不肯靠近。当我把月饼递给乞丐时,他竟卟咚跪了下来,双手接过月饼时,满眼是感激的泪。接着又拿起小棍开始在地上划拉,我知道他想写出自己的心理话,也许这么多年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沉默的,他不善与人交流,也许他习惯了这么把心里话写出来,让日月做证,天地包容。在我思索的空间,我看他笔下流出的字苍劲有力,竟是我刚给儿子背过的那首诗。这次我并没有惊讶,只是不能确定他到底傻不傻,如果不傻为何要做乞丐呢,难道这是逃避世俗的好方法。
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月饼,并冲我微笑时,我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当我拉过儿子看他写的字时,儿子不解地问,他有文化为何要当乞丐呢?当我向儿子讲了他的故事后,儿子说,太不公平了,他怎么不去告呢?我不知如何回答。时光过了那么久,儿子怎能理解那
个年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