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芳菁同欧阳基兄弟到一间小饭店吃饭去。欧阳芳菁身边没多带钱,买了一包牡丹烟递给欧阳础,叫他们兄弟俩分着吃。他在小饭店中点了一百来元的菜,桌子上已是有鱼有肉的了。欧阳基兄弟俩已开始在饭桌旁一声不吭地吃着饭,这时,章韵枫进了小饭店,瞭了一眼桌上的菜,说怎么没炒几个菜,又没上酒。”随即叫厨子拿来一瓶竹叶青酒,并点了烧鸡、蝤蛑、炒蛏子、烧涂鱼杂咸菜几样菜上桌,又递给欧阳芳菁一张伍拾元的钞票,说芳菁,你去买一包中华烟来分给大家抽。”欧阳芳菁只得接了这张伍拾头,到隔壁烟酒店里买了一包中华烟,递给欧阳础。欧阳础当即说:“嫂子与芳菁叔秉性不同,出手大方,懂得礼数。侄儿在这里说句直话,我两兄弟来这里搬家,虽是帮忙,但也是卖力气的粗活。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虽是农民,又是下辈,但都是很讲现实的。”欧阳芳菁听后,还有什么话好解释的呢?
章韵枫和小草搬进老屋后,对欧阳芳菁说:“我看妈都不会说话了,得把她隔开来,否则,是不卫生的。我想把我们现在住的这前间腾出来给她住,来探望她的人进来进出的,也方便些。再把这前间后门钉死,少得我们屋内有什么闪失。让我们三人搬到三楼去住。”欧阳芳菁长叹了一口气,说:“卖新套间这一阵子,也够我受的了,你让我安生一阵子吧!再这样不停地搬来搬去,人何以堪。我同姐弟说一声,再同竹箬村房份里的长辈商量一下,看给妈怎么安置妥当些。”章韵枫无话以答。
欧阳芳菁进了后间,看母亲定定地望着他。欧阳芳菁俯下身子,问他妈:“妈,让我们姐妹兄弟把你搬到竹箬村老屋中去住,可以吗?”他妈随之点了点头。欧阳芳菁这才把他妈搬到故乡老屋中住的主意拿定。他同姐弟商量,姐弟俩都说这个办法可行,但都说得同竹箬村老前辈再商量一下。
当晚,欧阳芳菁到箬竹村同房份内的十本叔商量。十本叔说俗话说,叶落归根。我家里的大前天探望了你母亲,说你母亲已在弥留之际,你兄弟姐妹们把你母亲搬回老屋中住,是说得过去的。再说,老屋是座大屋,有屋前屋后两个道坦。你母亲过辈后,你们下代是省不了要做白喜事的。那时候亲戚朋友们来为你母亲送行,也容纳得下。”当晚十本叔和欧阳芳菁到了县城山屋中,同欧阳芳菁兄弟姐妹把他们母亲和被子抬下山屋,用板车把她运到竹箬村老屋中。
欧阳芳菁多年没进竹箬村老屋中,这次进人老屋,见老屋的地面巳被薄浇成颇洁净的水泥地。原来,竹箬村一村民欧阳柱缺房屋住,欧阳芳菁母亲对欧阳柱说:“阿柱,我家老屋空着,你家可搬到我老屋里头住,租钱就免了。那老屋地面潮湿,你挑几担山泥把地面填平,批成水泥地,也干燥些。”于是欧阳柱挑了几担山泥,买了几袋水泥,把老屋地面批成了水泥地。欧阳柱盖了新房搬出老屋后,欧阳芳菁母亲把一堆从自留地里收来的稻秆堆在老屋前窗外。这时欧阳芳菁姐弟们把稻秆抱到屋内水泥地上,正好把稻秆垫作被褥用。睡在散发着香气的稻杆上,仿佛在童年时光的怀抱中休眠。全家人躺在稻秆填底的毯被上,轮番,在他们母亲床边守护着。欧阳芳菁母亲七八天来,滴水不进。这时欧阳芳萌遵照他母亲先前的吩咐,从霞市买来《包公传》和《说岳全传》两个唱词唱片,在早晨时分他母亲神志稍为清醒时,放在播音机中播出给母亲听。欧阳芳菁想:“这《包公传》和《说岳全传》两个唱词唱本,经唱词先生具有苍桑感的音喉一唱,唱出古人的大抱负、大气派来,颇有老成练达、慷慨悲壮之风,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听着这些个唱词唱本,作为将要失去根的花草,还有什么值得恐惧呢!”
三更时分,一家人躺在地铺上守着母亲。忽而听得母亲床上咯噔一声响,欧阳芳萌警觉地说妈过辈了,大家快跪下吧!”众人就地跪下。跪毕,姐妹兄弟看母亲时,见她面色如生,但已停止了呼吸。欧阳芳菁说在这个当儿,大家千万不要啼哭,把母亲的遗体运到正堂上要紧。”大家把母亲的遗体运到正堂的板门上后,欧阳芳菁说在正堂两侧贴上几张挽联,布置成一个灵堂模样为好。”欧阳芳菁说大嫂父亲写得一手遒劲的墨笔字,我已准备好了一套挽联的底稿,我这就去艺术店中叫起大嫂父亲写挽联。”欧阳芳菁说这样也好。芳萌你等一下,我已准备好一千多元钱,把钱藏在楼上的一个瓮罐里。我上楼把钱取来,你拿些钱带上,要紧要慢用得着。”欧阳芳菁说不用了,我身上带有钱。”
当夜,姐妹兄弟仨在厨房间的镬灶上煮上麦糊,把挽联从照屏两侧的壁柱上贴起,一直贴到正堂正门两侧的壁柱。那正堂两侧壁柱上的挽联最长,从门楣位置直挂到地面,用遒劲而潇洒的墨迹书道:“父死何谓考?考者成也,已成事业也;母死何谓妣?妣者媲也,克媲之美也。”两壁的挽联一贴,整个灵堂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众姐妹兄弟们更加体会到母亲平时的克俭勤劳,因为连煮麦糊的柴草也是母亲趁空到山上用弯刀从山上割来晒燥、捆好,堆在后宕准备着的。灵堂布置好后,欧阳芳菁在后道坦中点燃了三个炮仗以示报丧。这时,天色灰蒙,渐而大亮,隔壁邻居和村人们纷纷前来慰问。他们望着挂在照屏中央的善面慈目的母亲遗像,都说母亲这一辈子辛勤刻苦,把三个子女拉扯大,使三个子女都有出息,因此母亲是一位很有福气的人。
母亲的遗像是欧阳芳菁在半个月前央县城中的一位蛮有名气的美术教师用碳素画笔描绘的,描绘得栩栩如生,把她的精气神都画出来了,比母亲生前的音容笑容更加媚美几分。欧阳芳菁曾吩咐过这位美术教师要用美化的笔调来照着我母亲的相片来描画,至于工钱多少,是不成问题的。”
这时,欧阳芳菁的一班少年朋友们来。其中的欧阳串珠对欧阳芳菁说芳菁,你是长子,上辈人过辈,你是主心骨,可别慌了神。你安排两个朋友到县城菜市场去买菜,我叫上欧阳川儿去同村人那儿租借些凳桌杯碗,另外,我去叫村里的土厨师欧阳扁头挑来厨灶,把厨灶放置到前道坦边,让厨灶烧出今天中午和晚上的两餐饭菜,好招待来送丧的亲戚朋友;你还得到隔壁屋的茂港公那里去一趟,叫他叫来唱班,好叫锣鼓铙钹敲敲响。”欧阳芳菁随即从衣袋中拿出一叠人民币,数了数,交给欧阳串珠说:“这一千元钱,你托两个人到县城买菜去,其它事情,你尽管调排好了。中午饭在前后道坦摆二十来桌酒菜,也就满够了。我这就去叫茂港公去。”
欧阳芳菁到了茂港公屋外,叫道茂港公,请你到我家来一趟。”屋内茂港公接应说是芳菁吗?你只管忙去,我这就来。”茂港公到了芳菁屋中前道坦,芳菁把他领到厨房间,说:“茂港公,我想请你的唱班来敲敲响。”茂港公说:“没问题。不知要唱戏文吗?”欧阳芳菁说唱戏文就不用了。”茂港公说我这就打手机把这班人叫来,他们都是散落在别村的。总共是敲锣、打鼓、拉琴、打单皮、吹萧、吹唢呐六个人,其中有的是一身并用的。”欧阳芳菁问一天下来,不知要多少工钱?”茂港公说:“一千块钱就足够了。”欧阳芳菁欲再问时,茂港公从衣兜中摸出手机,说得先打电话给这班人,以免被别家叫去。”打手机说,“汪老伯,今天我们竹箬村有生意哩!你叫上其他几位九点钟前来。……是呀是呀,准时来。”欧阳芳菁想:“时代进展得多快,都进入经济发展社会啦!连茂港公这样六七十岁的人,也组织老年人们忙着挣钱。记得他从嘉庭京剧团后台回村后,参加竹箬村俱乐部,掌管整个俱乐部的后台,当时我自己想学后台,茂港公表示愿意收我为徒,并建议我学敲小锣。随后茂港公征求我父亲意见时,我父亲默然不答,才使我的这一宿愿未偿。”
近中午时,前院锣鼓声大作了一段时间,忽然嘎然而止,原来中饭的时间到了。欧阳芳菁走向后院,少年朋友欧阳鸟儿扯了他一把,把他按到酒桌旁的凳子上,说芳菁,你连夜忙到现在,该坐下来夹几箸,别把身体累垮了。”欧阳芳菁只得坐下,刚想举箸,欧阳串珠神色慌张地跑到欧阳芳菁面前,说芳菁,前院的院内院外,被从县城来送丧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大约有一千多人。起码得再摆二十来桌酒才应付过来。现在厨灶旁的台案上只剩下两三桌作料,怎么办?”欧阳芳菁稍一思索,对欧阳串珠说串珠,你叫人情桌上的人别收从县城里来的人客的人情钱就行了。至于接待的事嘛,他们是要送我母亲一程后,都想马上回去的,别着急。”欧阳串珠听后,又去前院忙他的事去了。
其实,欧阳芳菁俩兄弟两个学校只派代表来吊唁。这一千多从县城来吊唁的人,大多是欧阳秀朵的同事们。欧阳秀朵只不过是县妇联会的副主任,为何有这么多同事?原来,县妇联会乃是清水单位,妇联会中她的同事们调动的调动了,迁升的迁升了。再加上当时机关单位中还没有实行上班签到制度,留下的同事有的索性懒得来上班。欧阳秀朵受他父亲生前自己非包工不记工分精神的影响,整日坐在副主任办公室中这个位置上,凡是下面各妇联组织来的电话,多为她所接,因而上下对她的口碑还算好。虽然欧阳家没有在县城中张贴出他们母亲遗世的讣告,但是来为他们母亲送丧的人确实不少。
欧阳芳菁事后同茂港公结算吹打钱时,茂港公决意不收自己的那份吹打钱。他说我同你父亲在世时是老朋友,这吹打钱怎么好拿?欧阳芳菁只得作罢。
固然不出欧阳芳菁所料,那前院里外的一千多新拥来的人,送了他母亲出殡后,随即回县城去了。
噫!故为人子者,当思木本水源,须重慎终追远。这时的欧阳芳菁心中在不断地嗟叹这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苦衷。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