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屋前窗台上摆满了刚卖掉的新屋里搬来的一樽樽花。马兰、益母草、昙花、垂盆草、三色堇在次第开放着。前院栏杆外小花圃中的一株美人蕉,长得枝叶茂盛,从仲春开始,火红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抽出新枝续着开,同窗台上的花相互辉映、相互呼应。这一切,都在向上山下山游玩的路人们透露着一个信息这一家子人的生活是美好而知足的。但是,章韵枫的心底却埋着好多苦楚,她明白隔壁邻居们在暗地里骂她是扫帚星买新房子是人们一辈子的大事,她却买来不久,说没就没了。她是个要强的人,逢人便以笑脸相迎,背地里,她却认为这些肆无忌惮地开放的花朵们,何尝不在给她以辛辣的讽嘲!
晚上下班后,吃过晚饭后,两口子躺在床上,欧阳芳菁又开始对闷闷不乐的妻子进行安慰了:“过去的已过去了,咱们从零开始,争取在这下半辈子再买一套山下新房,要有前后小院子,能停得下一二辆轿车,我们将来就好开着轿车上下班。”章韵枫笑了笑,不作回答。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章韵枫买来了一台彩电,叫三轮车客抱到山屋中,继而接连下班后不按时回家,欧阳芳菁只得担负起接上小学的小草回家、烧晚饭等家务。
章韵枫下班后没到别的地方去,而是迫不及待地实施她的矢志翻盘计划:她要用三、五年时间,把被她妹妹章韵麵买股票亏进去的那套新房子的钱挣回来,以好向周围的人们昭示:我不是扫帚星,而是女强人;我能输得起,放得下,又能鉍得了。这段时间,她下午下班后,便乘公交车到霞市对岸的霞北镇去物色新房子。
霞北镇隶属于嘉庭县,是一个正在新兴的市镇。它本是一片荒芜的涂滩,长着一丛丛深蓝色的咸草和枝条疏朗的水杨树。因为近年相隔箬竹江的霞市港口逐渐淤塞,大轮船无法靠岸,市里决定把霞北江岸筑造数条石坝,把箬竹江主流引向霞市江岸一边。霞市港口经箬竹江主流的冲涮,港口水面变深。霞市水面交通恢复了,霞北这边江面却积成白茫茫的一片沙泥滩,把原来的沙滩提高了数米高,扩大了数百倍。在这江南土地贵于油的年代,箬竹江两岸的各行各业的老板们纷纷相中了霞北镇的这一片沙泥滩,新建的住宅区、阀门厂、包装厂、托运部、娱乐场在这片沙泥滩上如雨后春笋般地诞生。
章韵枫看上了霞北镇这块好地皮。她认为人想谋发展、挣大钱,必得往人口稠密的地方钻。她的这种看法正好同欧阳芳菁的性格相反。欧阳芳菁认为:人要发挥自己的个性,必得往山青水秀、人烟稀少的地方生活,这样才能去人欲、葆真性。章韵枫想在霞北镇上买套新房。她想在这里安居下来,不仅去掉了自己头上所罩的扫帚星这个“桂冠”,而且这里的新房价格必定在不久的将来能涨数倍甚而数十倍。她一问霞北镇房屋的价格,不是很贵,三四十万也就够了。可惜自己身边只有五万元钱,这五万元钱还是从欧阳芳菁的农行卡中变戏法变来的。这点钱想买霞北镇的一套住房,这好比想买一碗面吃,只够买佐料的钱。想到这里,她只能作望洋兴叹的了。
她看了看隔江高楼林立的霞市,霞市的楼房价格就不必去渡江问津的了。这时,桔红色的夕阳已静静地挂在江心古塔顶端的榕树枝头,江中的波浪在翻滚着闪闪发亮的深红色的浪花,章韵枫望着这赋有诗意的江景,心中却没有那么多的诗兴,唯有这满脑子的现实。想到现实,便从脑子里泛出新房、五万元、面条、佐料这么几个词儿来。接而觉得自己肚子饿了,需要一碗面条填肚子,但是,她舍不得自己兜子里的哪怕是伍块现钱来买碗面条吃。她踉跄着脚步,漫无目标地朝着霞北镇沿江路往前走。突然,前面路侧一片偌大的工地在她的眼前一亮。这是一块近几年才涨高的一百多亩大小的洼地,十来座高耸入云的起重机的长臂在缓缓甩动,成群的抓斗车在稳稳地拎起泥土,往运土车的车厢上拎。有的运土车在颠簸着,满载着泥土沿沿江路往远处运去。章韵枫走近这片工地,看清有一辆运土车陷进工地里的稀泥塘里去了,一群满身泥巴的民工在哼哼哟哟地喊着号子,在推着这辆屁股冒着黑烟的运土车。章韵枫看到这一情景,心想看这片工地的架势,定是在赶时日地建造一个偌大的住宅区。我何不找到这片正在建造的住宅区的出售房屋登记处去问一问,算不定这片正在建造的住宅区的房屋是有便宜的。”
她看见在这个工地的不远处,有一个灯火辉煌的两层建筑物,便向这个建筑物走去。看清楚这个建筑物前的霓虹灯闪烁着“去茶去”三个大字。她神色茫然地进人“去茶去”大厅,见里面并无茶水可买,更不见茶客来往,却见偌大的一个玻璃柜中摆着一片偌大的住宅区的模型。一位穿紫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迎将上来,说嗨!这位女士,您是来定购房子的吧?”章韵枫问:#346#“这个住宅区建在哪里?”女服务员指着不远处已灯火阑珊的那个工地说喏!就是那里,那可是块霞北镇的聚宝盆,南有箬竹江的快艇直达霞市港口,北有高速公路直达苏杭,你买了它之中的一个套间,定然会涨价的。就是这个工地,由霞市地区经济实力屈指可数的大自然房产开发公司开发,大自然房产开发公司在这片工地上投资资产两亿元,要在这个工地上建造850个套间,共30来幢房屋的玫瑰园,三年内可完工。”章韵枫问:“房价多少?”女服务员说房价按楼层计算,一般来说,一百多平方的套间,只二十多万。”章韵枫心中忖道:“倒还不贵。”她是个十分爱面子的人,脸上露出笑容说这位女士,没问题,我想定一套。但手头没有这个数目,怎么办?”女服务员说没关系,你只要手头有10万元钱,其它的钱就可以用逐月付款的办按揭方式进行付款。也就是说,你只要付10万元钱,就可以在这儿定下新套间的编号了。现在这块工地开工还只有一个来月,已定下了400来个套间。你若用按揭的方式付10万元之外的房款,得有你的工作证复印件,还得有你工作单位的证明。”章韵枫随即改口道:“这位美女,我买一套玫瑰园的套房,已买定了,明天下午我把10万元钱送来。其余的钱,以付按揭方式来支付。”女服务员说一言为定。”章韵枫却没有就走的意思,对着住宅区模型旁的一座较大的六层楼的楼房模型仔细地打量起来,问服务员:“这个住宅区的饮用水是从哪来引来的?”女服务员说:“是从箬竹溪上游的溪水引来的。”章韵枫听后颇觉满意,随后指着楼房模型墙外边的管道说这幢楼房外边有八个管道,那六条细的自然是水管,一条粗的是排污管,这条不粗不细的是什么?”女服务员笑道这条不粗不细的是煤气管,有了这煤气管,你今后就不用向外购煤气了。”章韵枫说怪现代化的,但也要看用煤气管的煤气安全不安全,合算不合算。”女服务员听罢,笑着说:“大嫂怪精明的。”章韵枫见这位女服务员不厌其问的样子,指着楼房模型顶端比油桶大、比油桶长的装置问:“这是什么?是储油的还是储水的?”女服务员咯咯地笑道是储水的。所有楼房的供水量是完全没问题的,装了这个储水装置,倘大嫂您买了跃层套间的话,便可以把顶端房间改成游泳池了。有了这个装置,游泳池进水速度会快一些。”章韵枫说:“经你这一解释,我长进了好多知识,但劳烦您再解释一下,这幢楼房瓦片上放的象蕃薯篱样的发白光的东西是什么?”女服务员这时用手扪着嘴笑,弯下腰笑了一阵子,对章韵楓说:“对不起,这是太阳能加热装置,有了这个装置,你用热水时就不用电加热了。”章韵执听罢,越发铁定了在玫瑰园买一个套房的决心。她不再在霞北镇找房子了,在霞北大街上买了一塑料碗两块钱的绿豆粥,一边走一边喝,到了车站里,乘公交汽车,回到县城。
章韵枫到了县城,径直往家住旁溪路的他哥哥章韵明家中去,对他哥哥章韵明说哥,快把你房子的房产证给我用一下,我好明天到农业银行里贷出5万元钱来。今天我看中了霞北镇上一个正在夯基的一个套房。”章韵明拒绝说别的什么你都可以向我借,借我的房产证断然不行!”章韵枫着急地说:“哥,你的这间六层楼房建起来还不到两年,怎么就过桥拔桥了?记得前年你一家子从外地打工回来,在县城里没处落脚,我为你找到这间很便宜的屋基,用我家山屋的房产证到农行中贷出10万元钱来,才使你建成了这间房屋。现在我急着想买套间,你怎么能撒手不管呢?”章韵明说不是我不借给你房产证,而是欧阳芳菁曾经吩咐过我,他说五年之内,自己不提买房子的事,即使你向我借钱买房子,他也不会认帐的。好端端新套房被人诳走了,还买什么房子呢!”章韵枫说:“原来你同芳菁串通一气来摆布我。我这次买房,芳菁是不知道的,关他什么事!”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理由,到底章韵明磨不过章韵执,他把房产证借给了章韵枫。第二天上午,章韵枫凭她哥哥的房产证,从银行中贷出5万元,同原来买掉新套间留下的5万元,合在一起共十万元,左算右算,反复考虑,终于定下了霞北镇玫瑰园的一个二层楼套房。
章韵枫买下霞北镇玫瑰园套房,欧阳芳菁全然不知。她回到县城山屋中,对欧阳芳菁说外面物价涨了,家里的开支大起来,你现在的工资连奖金不少于三千元,得抽出一千五百元给家中用。”欧阳芳菁为了息事宁人,答应了。章韵枫为了向农业银行付每月2500元的按揭,连平时的饭菜都是从机关幼儿园食堂中端来的,为的是节省开支。三年下来,玫瑰园造好了,章韵枫看新套间用着一笔大款了,便领着欧阳芳菁看玫瑰园里的套间。欧阳芳菁看着墙壁洞中装满电线的套间说要把套间装修好,起码得花十几万。”章韵执说愁什么!把山屋卖掉不就行了?以免邻居们用乌眼鸡似的眼睛看着我。”欧阳芳菁说人家用什么眼光看你,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值得为这事就卖掉山屋吗?山屋面积大,又清静,上到天空,下连地基,所有权都归我家。象这样一个读书的好地方,在整个嘉庭县城里是难以找到了。我母亲生前曾经吩咐我,山屋不能卖。”章韵枫说你看着办吧!山屋的后门都被雨淋得烂塌下去了,三楼上满是老鼠窝,后门外还有条一挦长的白肚兜的蟒蛇,日常躺在那丛水菖蒲根桩上,把水菖蒲都压平了,听见开门声,咚地一声跳将起来,钻到墙脚根的洞里去了。”欧阳芳菁听罢,没好声气地说人们常说:去个方斗,得个合升,不合算吧!如果山屋没卖个十五万,我是不会卖的。”章韵枫见欧阳芳菁的话语有所松动,便问:“如果老屋能卖十五万,你同意卖掉了?”欧阳芳菁说:“如果老屋不卖掉,又不修,那么两头都搁着,没得住了。如果老屋能卖得起十五万,我只得有违母亲的遗训了。母亲辛劳了一辈子,精打细算地盖了那间老屋,现在倘若不排算好,稀里糊涂地把它卖掉,我怎么对得起已故的母亲?”说到这里,欧阳芳菁的语调沉重起来。
章韵枫见欧阳芳菁已开出卖掉山屋的价钱,便到嘉庭县的各个房屋介绍所中登记下“出售山屋,价格面议”的字样。
一天傍晚,欧阳芳菁放学回家,插上电饭锅烧饭后,便觉颇安稳地坐在二楼前间办公桌前,拿起一本冯梦龙的《醒世恒言》来。他想等一会儿,妻子便可携了放学的小草,一手挈着从机关幼儿园中打来的菜疏,全家可以吃晚饭、大家可以在一天中难得地聚一聚了。我借这一时间把《灌园叟晚逢仙女》这篇文章翻开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