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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主楼(5)

傍晚时分,阿秀收拾完,想着二龙这时候应该回来了吧,一定还是住在那间民房里,于是天一黑便出了门。

二龙和组织上的同志此时正在房里碰头,老李是常客,原是一所中学的教务长,他家在集美。今天在座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同志小罗,曾经在厦大念过书,家里人被日本人杀害了后便出来抗日了,三个人正在说日本人唆使厦门汉奸举行时局大会的事,老李和小罗认真地分析后,老李说,会议内容是要求“收回鼓浪屿租界”。只是在会上难以下手,但会后我想应该有机会。二龙接下来说了他的具体方案。正说着,阿秀敲响了门,小罗警觉地看着二龙,二龙站在窗边看了看,摆手道,没事,是自己人。开门之后他问,阿秀,这时候来有事吗?阿秀急急地说,25号,日本人要阻止鼓浪屿和大陆的所有交通。二龙点头说,我知道。老李看看二龙又看看阿秀,没有说话,二龙明白他们的事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便对阿秀说,外面不安全,你得小心。阿秀见他们有事的样子,马上站起身来,哦,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二龙送她走到门口,这时天色已暗,借着灯光,二龙看着阿秀说,以后,记住不要轻易来我这里。阿秀心里想,为什么啊?我是替他担心,特意跑来告诉他的。这样想着,便回答说,好,我明白了,你们小心。

阿秀慢慢地走到夜色中,也不知为什么,眼睛竟然湿润起来,脑子里总是想着刚才二龙的态度,他们在商量什么大事呢,二龙接触的都是能做大事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这个层次的。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够格跟他交往,是不是自己对他关心过多,太多余了?二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阿秀一时揣摩不透了,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走到半路中,突然从小巷子蹿出一条大狗来,原来是几个日本人牵着狗在搜捕。阿秀吓得退到一边,想着应该马上通知二龙他们,便转身跑了回去。

当听到阿秀急急的敲门声,二龙掏出枪上好了子弹,与老李和小罗贴在了门边。是我,二龙, 日本人过来了。阿秀在门外轻轻地叫喊。二龙急忙开门,将阿秀一把拉了进来。老李说,快,都从后门离开。小罗道,二龙你先走。二龙道,我留在这,你和老李带阿秀走。老李叫起来,二龙,要走一起走,你留下干什么?阿秀看他们都不肯先走,便推了二龙一把,二龙,我在这里最合适。二龙走近阿秀,你在这里最不安全。说着一掌将阿秀推开,你们快走,听见没有。

二龙,一起跑,你不要……阿秀几乎要哭起来。二龙拿她没办法,只好一起从后门逃走。刚离开,门便撞开了,大狗冲了进来,在屋子里乱叫,那日本兵嚷道,妈的,跑了。

二龙一边跑一边对他们说,快,到教堂去。阿秀不小心把鞋子跑掉了,二龙又转身帮她去捡,阿秀叫道,不要了,不用穿鞋子了。便光着脚跟他们跑到了教堂后门口。阿秀喘着气看着二龙手里拿着她的布鞋,心里一阵温暖,感动地说,给我吧,谢谢你。小罗道,阿秀没穿鞋比我们跑得更快。阿秀说,小时候我没鞋穿,经常光着脚走路。老李问,二龙,今天为什么要往教堂跑?那裁缝店呢?二龙指着那边一间房说,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那边的小房间我们可以躲一躲。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从小房间里出来,二龙没想到正好与威约翰牧师撞上,四目相对,二龙不得不上前轻声叫了声父亲。威约翰牧师张大双手,抱住了二龙,用英语说道,威尔,你终于回来了,一定是上帝的指引。而这时,追过来的日本人已到了教堂门外,威约翰牧师从容地走出门外, 日本兵说要进来搜查,威约翰牧师说,教堂里都是信上帝的基督徒,哪有你们要查的人。

等几个日本兵冲进来时,二龙他们已换上受洗的衣服。阿秀在心里默念着,上帝,原谅我们吧。 日本人看着几个正在祷告的信徒,哼哼地离开了。威约翰牧师回头看见二龙,拉他到一边着急地问,威尔,你在做些什么,为什么日本人要抓你?

日本人在鼓浪屿无恶不作,现在谁都抓,父亲,你这里也得小心。二龙提醒道。威约翰牧师又说,那你回来,教堂会安全些。二龙边走边说,不用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保重。见二龙带着同伴离开的身影,威约翰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一切仍然按原计划进行。这天,就在时局大会开完之后的一刻,汉奸们自信地走出了会场,早已躲藏在会场外的二龙化装成了车夫等着他们上车,那汉奸上了车后,二龙拉着他飞跑到了小巷尽头,突然,二龙把车停下来,汉奸问,停下干什么?还没到!二龙低着头不说话,猛地掏出身上的一把尖刀转身对着汉奸胸口捅去,来不及叫喊,汉奸一命呜呼。扔掉车的二龙随即跑开,可是当他跑到另一条巷子时,突然传来了枪声,有一些人在乱跑着,二龙情急中只得掉头躲开。小罗这时候在前面用一辆黄包车接应他,对他说,快,老李在民房等你。坐上车后,他们听到了有人在喊,抓车夫啊。二龙忙对拉车的小伙子说,听说刚才有车夫砍了汉奸,他们会把所有的车夫抓起来,你快躲起来。二龙说完和小罗跳下了车。

当他们回到民房时,却意外地发现房子外面好像有人盯梢,二龙不敢敲门,小罗着急地问,怎么办,老李还在里面?二龙明白自己不回来,老李不会出门的。这时候,阿秀正好来了,她提着菜篮子东张西望,她是来给二龙送信的,二龙不敢叫她,故意走过去撞了阿秀一下,阿秀手里的菜篮掉在了地上,二龙马上弯下腰去捡,随即小声对她说,是我,马上走,这里不安全了。阿秀这才惊讶地发现是二龙,二龙站起身大声道,对不起啊,我赔。

阿秀看见二龙跟小罗在一起,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二龙着急地答非所问,我赔还不行吗,怎么这样哆唆啊?

小罗只好贴近阿秀小声说,二龙今天杀了一个汉奸,正在抓人呢。现在日本人搜捕很严,不可能离开鼓浪屿。

阿秀心领神会地点头,要不,还是到我们家去避避吧,我先回家在陪楼等你们。

各条巷子都吵吵嚷嚷的,二龙的紧张写在了脸上,他这次还要不要藏到教堂里去,那里还有没有安全可言。正想着,阿秀提醒了他,陪楼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小罗道,我看也行。二龙心想那只好又去麻烦龙家人了。

等阿秀走开,二龙和小罗先去了裁缝店,陈庄忙招呼道,先生不是今天取衣服啊。

二龙大声说,家里有事,想提前来取,有吗?

陈庄会意地说,做好了,跟我来,试试。二龙跟着他上楼。上楼二龙对陈庄说,我得到凤海堂去避避,现在出来不方便了,以后不一定每周二来。

陈庄将一件叠好的衣服放在二龙手里,轻轻地拍了拍说,领子口缝得不好,看看吧。二龙明白纸条就在衣领子里面,压低声音道,明天你有空去民房,老李还在那儿。说完转身便走出了店门。走了几步一看小罗没跟上来,扭过头时,小罗正对二龙招手,你去吧,我在店里面等消息。陈庄出来说,二龙,现在晚了,你不要走,明天再说。

阿秀回到家,饭也没做,便马上收拾陪楼房间,她想自己搬到楼下的杂屋里住,地瓜见了问,这是干什么?阿秀没有理他,地瓜跟在阿秀后面又问,在搞什么鬼啊?话都不会讲了。

阿秀只顾收拾杂屋,见一个人搬不动长条桌子,便对地瓜说,帮个忙吧,抬一下。地瓜抬起桌子盯着阿秀看,发生了什么事,说话啊。阿秀觉得地瓜真是明知故问,说,外面这么紧张,你还不知道吗?地瓜把桌子放下,我怎么会不知道, 日本鬼子在抓抗日分子,我又不是,我们家又没有,怕什么?阿秀擦了脸上的汗故意说,那万一我们家藏有抗日分子呢?地瓜睁大眼睛,谁还敢藏抗日分子,你找死啊?二龙不就是在我们家躲过难吗,现在绝对不行。阿秀把桌子重重放下,生气道,算了,不用你帮忙了。地瓜不解地说,生什么气啊,我又没说你藏抗日分子,你又不是把这间杂屋给抗日分子住,不是有收容所吗?

阿秀道,收容所没了,连所里的主任都被逮捕了,鼓浪屿上的难童学校也被迫关闭了。地瓜“哦”了一声,听说,六千多个难民没办法安置,莫非还得到家里来?阿秀点点头,地瓜无奈地说,你不晓得吗,现在都要断绝粮食了。阿秀,我们都会饿死,还管得了别人?你最好不要管这些闲事。

阿秀道,这不是闲事,是我们要做的。地瓜道,普通的难民也就算了,你还想把那些什么抗日分子拉到家里来,你疯了?

阿秀有些生气地说,你说得没错!

地瓜见阿秀一副坚定的神情,急了,咬牙回道,我说你怎么弄不清自己是谁,这家里是你做主吗,一个收留的脾女,还想自作主张,我都没资格,你还敢?阿秀断然回道,这是在做好事,有什么不敢?

地瓜神色严肃起来,有人真把你宠上天了?弄得家里一天到晚不得安宁,我告诉你,如果家里出了事,你小命都难保,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是为你好!

阿秀也急了,她打开门对地瓜直说,家里人都支持我这样做,而且是太太让我这样做的。这样做没有错!谁不抗日谁不爱国。说完阿秀将门重重地关上。

地瓜又将门一把推开,他大声道,哼,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说我不爱国?你懂个屁。我看啊,你和那个二龙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我问你,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用不着你管。阿秀一边关门一边嚷了起来。

地瓜也来火了,再次推开门道,我就不准他进我们家!看谁厉害。

俩人正吵着,安韵珍回家了,听到他们的争吵,她禁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俩吵什么呢,还嫌外面不乱吗?阿秀跑到安韵珍面前说,太太,我有件事想求您。安韵珍怔了一下,问道,什么事,你说吧。还没等阿秀说出口,地瓜抢在前面说,珍婶婶,阿秀想求你的事你不能答应,她又想把不三不四的人弄到家里来,到时弄出麻烦我们担待不起,我们都自身难保了。

不三不四的人?安韵珍有些不明白,看了阿秀一眼。阿秀着急地说,是这样,二龙遇到了麻烦,我想让他在家里避一避。您上次也说过的,让他到家里来养伤。

地瓜接口道,我们家又不是避难所,不是医院,凭什么动不动就要躲到我们家里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日本人真要上门了,我们全家人都要受牵连,窝藏抗日分子也要坐牢砍头的!

又是二龙,安韵珍的心情这时有些复杂,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龙博山与阿彩的私生子,救与不救似乎都在情理之中。从内心说,她是乐意帮助二龙本人的,何况在这种国难的紧要关头。但她还是想把这个决定权交给阿秀。于是便说,我看这事由阿秀做主,但一定要注意保密。

地瓜在心里想,都让她做主,她是神啊还是菩萨啊,真是完了。地瓜觉得委屈,最后讽刺了阿秀一句,你做主吧,做主把家里搅乱搞垮!阿秀抹了一把眼泪,但她没回嘴,她也明白地瓜的心思,现在不管他了,帮助二龙要紧。好在太太支持,这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阿秀要出去买菜,想顺便接二龙他们过来,走到龙头路的时候,突然一个身着白色西服打红领带的男人倒在了地上,阿秀还看见了地上的血,接着有的人在奔跑有的在叫喊,一阵骚乱。吓得她退到一边,紧张地看着路人。

二龙此时已经出门,在去凤海堂的路上,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到凤海堂的。看见二龙进来,阿秀心中暗喜,进到院子里头,阿秀还在喘气,急急地说,二龙,刚才我还去找你哩,我去了民房,里面没人,又去了裁缝店,也没人,我看见,龙头路那里杀人了!

二龙并不惊慌,似乎早就知道这事,只是点了点头。

阿秀便问,杀的是谁啊?大白天的,我看见那人突然就倒下了,地上一摊的血,估计应该死了。

地瓜这时蹲在雕花护栏边打吨儿,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立即跑过来,他伸了个懒腰问,大呼小叫地说些什么啊?这年头死人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阿秀泡了一壶茶,给二龙倒了一杯。地瓜见了不高兴地说,喂,能不能贤惠点啊,倒茶只倒一杯?我的呢?阿秀回道,你又不是客人。

二龙担心他们闹不喻决,便转了话题说,上午龙头路被刺杀的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阿秀和地瓜坐下来摇头。二龙兴奋起来,说,是伪商会的头,是那个姓蒋的汉奸。阿秀皱起眉,汉奸?难怪他身边还有日本人。地瓜道,那刺杀他的是谁呢,胆子也真大的啊, 日本人在场他们也敢动手?二龙说,他是和日本舰队总司令在一起,是血魂团的人干的。

血魂团?这名字好吓人哦,是些什么人啊?地瓜盯着二龙问。

二龙站起身说,是一支勇敢的民间抗日队伍,很荣幸我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这次行动狠狠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

阿秀也咬着牙说,血魂团,真了不起,汉奸是走狗,该杀!

走,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敢叔去。二龙提议,阿秀立马跟在了二龙后面。

地瓜还在自言自语,什么,他也成了血魂团的人,真是不要命的人!

8

天色有些暗,海面的波涛时时翻涌,看样子是要变夭了,跟鼓浪屿的形势一样变得严峻而诡异起来,19日三艘巡洋舰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厦门,没几日,十多艘巡洋舰威风凛凛地停泊在了鼓浪屿海面上。汉奸被杀后的第五天,也就是5月22日,英、美、法、 日四国海军在鼓浪屿英国巡洋舰上举行了谈判。“鼓浪屿事件”发生后,这些国家的海军将领都到了岛上,一群群洋水兵整天酒喝得醉醇醇的,把鼓浪屿弄得乌烟瘴气。

龙家人正坐在主楼客厅里议论着,老太爷对这事也是一腔愤慨,他说道,这走狗被杀,惹怒了主子, 日军没有通知工部局,便要“借口保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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