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缓缓睁眼,头顶之上悬着紫纱帐幔,绣着盘旋而上的蟒蛇,霸气异常,乍一看去,却似是一条蜿蜒盘旋的龙。素手挑开轻纱,我起身下床,立刻有丫鬟围上来为我更衣、梳洗,我如同木偶一般任凭她们如何摆弄。
脖颈处的伤还未愈合,爹爹自是不准我到处乱跑的。我命人重新将那些兵书搬了回来。靠在桃花树下,细细阅读。此时桃花已然开败,朵朵凋零于地,我特意名人铺在树下,好似一层淡粉色的垫子,阳光轻易穿过枯枝,大片大片地落在我的身上。碎发披散于肩头,有一层刘海挡着,反倒是多了一层斯文气。
芸娘侯在我身后,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
我挑眉望向她,她才俯身,在我耳边道:“公子,药该用哪一瓶?”
原以为是何大事,听她这般说辞,我噗嗤笑出了声:“芸娘莫不是糊涂了,自然是对症下药,何来几种之说?”语罢,指尖捻起书页,轻轻翻动,有少许花瓣飘落,夹在书页之中,无故添了一股子清香。
隐约感觉到芸娘面露难色,她依旧保持这方才的动作,才缓缓道:“昨夜三皇子连夜派人送来了一瓶云南白药,之后又有一位小厮说是他家公子送来的一瓶金疮膏药。二者皆是止血,所以来问问公子的意思。”
“芸娘觉得呢?”
“单凭药效看来,金疮膏药药效更佳,而这云南膏药,却是三殿下送来,得罪不起的主儿。”顿了顿,还是那句老话,“奴婢怎敢擅作主张,一切还是由公子定夺。”
我淡然垂眸,看起诗文,一行行扫过,甚是烦心。我头都不抬:“若要我定夺,那些个膏药,我哪个都不用。”
爹爹令我日后辅佐太子,却也不代表我事事需偏向他,日日与他走的最近。不知怎的,我心中竟是有股莫名的怒意,苏梅段,段梅苏。
芸娘一怔,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选择:“这……”
“怎的?”我声音一冷,不悦道,“偌大的殷府,竟是几瓶膏药也拿不出,需要借别人的来使了?”芸娘立刻噤声,拿药为我包扎起来。
我只是盯着书页,遣退了芸娘,丫鬟,只剩下一个程景翊坐于树枝之上。如今桃花凋零,那道黑影立于枯枝之上,格外显眼。
以往耳旁总有人闲聊,如今却么被剑一砍,着实落了个清净。午膳过后,我回屋歇息,恰巧此时香兰慌慌忙忙走进来,怯生生道:“公子,门外有一苏公子,是公子好友,要来探望公子。”
“本公子身子有恙,叫那位苏公子,早些回去。”我淡淡道。
香兰面露难色,上前一步,结结巴巴指着门外道:“可……可老爷已经准他进来,现在正在前厅叫香梅她们奉茶伺候着。”转而赔笑,近乎乞求的口气,“总不能,再让那位公子打道回府吧?”
我冷哼一声,起身出了屋子,却见他已站在门外。他含笑一撂衣摆,很是从容地坐在桃花树下。树枝之上立着程景翊,俊美的脸庞阴沉,左手已覆上佩剑,居高临下地盯着段梅苏,好似他稍有异动,便会拔剑刺去。如此一黑一白,倒是显得和谐至极。
不待我开口,段梅苏笑吟吟抖了抖袍子,清越的声音道:“殷公子,陪我下盘棋如何?”
棋盘之上,纵横交错,我执黑子,他执白子。熏烟缭绕,凉意袭人。
芸娘吩咐人将香炉点上,有静心凝神功效。程景翊纵身一跃,便立在我的身侧,略有敌意的瞥了一眼段梅苏,哪知段梅苏似是毫不在意,眸光悠然,含笑望着我。
爹爹平日里没少教过我下棋,因着我学来的兵法无以实践,皆是用在了在这棋局之中。我轻轻抬眸,瞥了一眼段梅苏,只是不知他是否知道我发现他身份,若他当真不知道,将计就计也可。
“昨日之事,可是让殷公子受惊了。”段梅苏优雅地捻起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此时大片的光斑落在他的脸庞,恍若镀上了一层金光,纤长的睫毛翩跹,却不似女子那般阴柔,略带一股俾睨天下的贵气。
我扬手,棋子随之落下,嗤笑一声:“受惊倒是未曾,我活得好好的。”莫说那些人畏惧我爹爹的权势,即便是有一日,爹爹倒下了,趋炎附势之人作鸟兽飞散,我也定不会让他人动我分毫,“不劳烦苏公子费心了。”
他倏地抬眸望了我一眼,落子。
光阴一晃而过,我余光瞥了一眼身后,却见程景翊双手环抱,靠在树下,昂首数着树叶消磨时光,虽是如此,但凡是段梅苏落子,他亦会瞥他一眼,大掌依旧覆在剑鞘之上。
我便落子,边冲着程景翊调侃道:“程兄若是觉着无聊,却别院耍耍剑,整日守着本公子,莫要闷出何种毛病。”我本是丝毫不担心他会真正走开,不过是觉着他太过无聊,说笑一番罢了。
程景翊拱了拱手,道:“公子说笑了,但凡有外人在之处,我必要守着。”他原本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莫名升腾出一股杀气,我轻咳一声,他才昂首,继续数着头顶之上的熙熙攘攘的树叶,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天真,他的单纯。
那种聊无心机的模样,虽是不苟言笑,却是着实能够温暖人心。只需轻轻瞥他一眼,便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需稍稍一想,便能得出他下步动作。
“殷公子,该你了。”段梅苏挑眉望向我,慵懒的声音似是丝丝不悦。我尴尬地回神,方才执子,落入棋盘之中。
待到最后一枚棋子落下,段梅苏倏地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只差一点,你就赢了。”
我很是从容地坐在石凳之上,黑白子密密麻麻罗列于棋盘之上。昂首,道:“彼此彼此。”
话虽如此,垂首凝视着棋局。之前我曾胜过了爹爹,现如今,却只能和眼前这个白衣少年打个平手而已。日日夜夜钻研兵法诗书棋艺,却也只能与那人旗鼓相当?
薄唇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正想着,却见段梅苏俯身,绝美的面容愈来愈近,不待我开口。倏地白光一闪,剑柄横在我俩中间,闪耀地人几近睁不开眼。我未曾动弹分毫,浅笑着,很是淡然地望着那张被长剑阻隔开来的脸庞。
段梅苏两指一夹,将程景翊的长剑上移几分,愈加凑近,在我的脖颈处,呼气若兰。他狭长的凤眸微眯,笑道:“怎的未曾用本公子给你带来的膏药?”
剑身不住颤抖,足以看出程景翊如何拼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没有丝毫颤动,在阳光的照耀下,冲着我若无其事地浅笑。程景翊见他如此将长剑抽回,横扫过去,段梅苏朝后一仰,几近要贴在地面,却又很是淡然地站起来。
那柄长剑仅仅擦着他的衣角边而过。
我伸手挡住程景翊,淡淡道:“子殇用不起。”
他浅笑,转身离去,衣诀翩跹,墨发摇曳。恰逢树枝点点桃花零落,几片桃花瓣掩住我的视线,透过那片片花瓣,竟是平添一股落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