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红从脖颈处延伸而下,如藤蔓般蔓延至前襟,形态好似朵朵绽放的桃花,零落而下。我回眸,看三皇子的车夫一掉头,朝着宫门方向驶去,愈来愈远。而那华贵的轿子依旧立在我面前,我抬眸,厚重的绸缎垂下,看不见轿中是何人。
缓缓走开。
青衣小厮顿了顿,唤一声:“殷公子,留步。”
和风袭来,微凉的冷风窜入我的袖袍,丝丝凉意游走于肌肤。我轻笑一声,并未回头,只觉得好笑。我倏地想起那日在茶铺,他优雅地轻抿一口米酒,道:家里不过是经商的小户人家。家父姓苏,母亲为段氏。
好生动听的笑话。
原来当今太子,不过如此。
才走几步,忽觉有人在我身后站定,不待我反应过来,披散至胸前的发丝被顺到脑后,被人用发带松松垮垮地扎起,已不似方才那般狼狈。有清越的声音道:“殷公子倒是有胆识,干脆利落。”
我微微回头,却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墨发如瀑,白衣胜雪,负手而立,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宛如谪仙。狭长的凤眸微眯,好似西湖河畔那滔滔不绝的流水,温润至极,眼底涟漪泛着一丝笑意。我想,我到底是没能看透他。
身后青衣小厮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纱布,双手奉上。他之间一捻,指尖跃动,很是自然地环在我脖颈处。那纱布柔软,贴在伤口处,清清凉凉,可不知为何,但凡是他碰过的,环在我脖颈处,我便浑身不适。
我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僵硬一笑,拱手道:“告辞。”言下之意便是,三殿下走了,太子又何必这般包扎。
他微微一怔,脸上笑意尽敛,眸光之中闪过一丝愕然,好似他不该遭受如此待遇。挑眉望了我一眼,眸光流转,深不可测。随即绽开笑颜,道:“殷公子,被三皇子关了片刻,怎的就这般无情。”
道路两旁原本开得如粉如霞的桃花瓣已经有些许花瓣零落,纷纷落下。凉风吹的他发丝飞扬,那双明眸却依旧璀璨,依稀有一两片花瓣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我冲着他莞尔一笑:“过奖了。”语罢,转身离去。
走出不稍片刻,我便远远地望见一抹黑影,乘着晚风,踏着夕阳而来,飞速在我身旁站定。我敛眸,他们二人如何说,如何做,送我回家的,到底是程景翊。
程景翊背着我依旧身轻似燕,施展轻功,一路之上他慌乱不已,恨不得立刻赶回府中。片刻我便望见殷府。一拂袖,大步走了进去,丫鬟哪里见过浑身是血的我,急得忙忙将我搀扶住,簇拥着将我朝着我房间拖去。
我单单扯下发带与纱布,尔后任凭她们将我如何摆弄。沐浴、更衣、梳洗、上药、包扎,芸娘安排地尽然有序,我倒是清闲。许久,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身着一袭宽大的淡蓝色长袍,兽皮为边,祥云为纹,青丝已无法竖起,只好用发带束起。
门外一声传唤恰到时候:“公子,老爷叫您过去。”
我抖了抖袍子,缓步来到前厅。深紫色的身影立于堂前,我只可见得他的背影,却是道不尽的沧桑与悲凉。红烛摇曳,与倾泻而下的月光相交辉映,显得寂寥无比。我请了清嗓子,低声道:“爹爹。”
他并未回头,依旧那般站着,低沉的声音道:“头发如何弄得?伤是如何有的?”
我如实回答:“剑砍的。”
“何人砍的?”
“子殇自己。”
爹爹转身,两鬓微霜,双眸却不似平常老人家那般浑沌,月光红烛映衬之下,反倒是显得犀利无比,恍若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低沉的声音好似沉重的古钟发出的声响:“缘何要伤了自己?”
“爹爹说过,可抛弃身上物,却丢不得气度。子殇铭记在心。”我垂首,盯着地面。
嘴角的笑意如波痕般荡漾开来,逐渐转变为爽朗的笑声:“不愧是我殷叶之子,不枉我多年教导。”顿了顿,仔细端详我的脸庞片刻,确认并未划伤,才道,“这几日为父甚少与你闲聊,这当今局势,你了解几分?”
我并未答话。
并非是我半分不知,只觉表面如此,实际确有可能并非如此。几位皇子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已是众人皆知,就连圣上也因此头疼不已。我又怎好揣测?
爹爹缓缓在我身旁踱步,挑眉问道:“那今日之事,子殇如何看待?”
“有爹爹为靠山,自然是无人敢动我分毫。三皇子倒是舍得,竟将御赐金牌借给安定侯次子,还将我捉了过去。”如此想来,我不禁轻笑一声,“那罪名倒是莫须有至极。今日救我出府之人,反倒是三皇子,这出戏,可真是煞费苦心。”
“然后呢?”
然后,我不想提然后。
脸上的笑意僵在那一瞬,我佯装从容,长袖之下双拳紧握,淡淡道:“太子殿下倒是聪明得很,依孩儿看来,太子好似不准备长期隐瞒身份,不过,否则,也不会那般随意。”顿了顿,“不过这个,爹爹怎的不早些告诉孩儿。”
“若是早些告诉,又怎知你何时发现他的身份。”爹爹蹙眉,捋了捋胡须,“日后你辅佐要的,乃是太子。至于三皇子,离他愈远愈好。”
我缓缓点头,了然于心。
“可你也要记住,你要做的,并非只是如此。有些人,站的越高,跌得愈狠,待到他站在最高位,却又会如坠青云般的跌下,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如此。”我抬眸望着他的侧脸,光辉映得他一半明,一半暗,淡然依旧,说出的话,却是奇怪异常,“为父悉心培育你数十年,也是不知,你与太子,孰优孰劣。”
眸光流转,我惊得连连后退几步,尔后垂首。那般一个宛如谪仙之人,若有日落魄地沦为阶下囚,又会是何种光景,我想想不出,也并无兴趣去看。我淡淡道:“爹爹说笑了。”隐约感觉到爹爹的意思,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也罢,多说无益。子殇受了伤,应是早些休息。”
走出前厅,我昂首,月光倾洒而下,清凉无比,却是感觉不到一丝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