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事情往往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我意识转而清醒理解自己在哪儿时,早已经被黑无常拖起带上九霄。乌鸦们的小短翅膀伸展开不足六十厘米,而黑无常的翼展我仅用目测估算就超过两米。由于急速飞行而产生的顶风压得我睁不开眼睛,不过很显然他之前的示弱有一部分是在做戏,他的飞行速度之快,挥动翅膀的力道之大比我想的情况要好得多。谢天谢地!
正当我以为就此可以脱离小阎王的势力范围,正当我以为危险的情势就要过去,正当我以为什么都会向着好的一面发展。一轮金色的光环从黑无常的背后袭来,他抱我在怀里也让我有角度看清楚这个物件的轨迹,我大声地提醒,可声波传输的速度远远不及那东西来的快。黑无常也意识到有危险,他猛地俯冲下去,我只感觉金色的光环变得无限大足以罩住我们两个罩住方圆几米间的事物,空中全都是黑色的羽毛,也分不清是从他身上哪一部分落下的毛发,或多或少沾着血迹。然后整个人直线下降,说时迟这时快,我的脑中闪过“完了”的念头,死死地闭眼,身体似乎撞上不知是什么建筑的屋顶,撕裂般的疼痛,然后就是昏死过去。
软组织拉伤的疼痛是这样的,先是轻度的疼,随后的十天内疼痛会一天天加剧,就像有一只手在撕裂你的肌肉,坐不行站也不行,躺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总之,痛不欲生且无药可治。
一天之后,我奇迹般地在这个深山里醒了过来,除了全身疼还是全身疼,第一件事便是庆幸怀里的剑鞘没有丢。我的四周落满了黑无常的羽毛,我按着撕裂般疼痛的大腿和肚子,一点点挪过去搜寻黑无常的轨迹。
他的羽毛他的羽毛!我怎么找也只能找见他的羽毛,我疼得浑身是汗费力喘气,仿佛下一秒,将要变成真正往生者的人就是我。绝望,原来是这种滋味,咸涩苦楚,又带着何必当初的懊悔。绝望来得比幸福快得多,绝望开着包机插入我心底,在绝望的映衬下,幸福显得那么遥远,像是靠双腿蹒跚步行的老先生。有一只长满白色绒毛的雏鸟,围着我绕圈然后吃力地跃起蹦到我手心里,它大概只有我手掌那般大小,它胸口的那颗往生珠灿出洁白无暇的光芒,温暖又熟悉。
“去去去,又不是玩小蝌蚪找妈妈。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自己都活不过来,没工夫照顾你。”我咬牙挥手赶这只雏鸟走,他可能是闻到金雕的血腥气,才来到我的身边。我大致对金雕的雏鸟有一些轮廓上的了解,据我所知,它的雏鸟就是这样披着白色的绒羽。
“去去去,别跟着我。”
我不耐烦地左右扭动身躯,想要驱赶这只奇怪的小家伙。它可能把我当成是出去捕食的成年金雕,扁着小细嘴一心只想跟在我身后,怎么撵都撵不走,它干脆睡在我破开的衣服上闭上小眼睛。我动来动去愈发刺痛伤口,算了,就这样吧,我连自己是死是活都难以判断,又怎么能管得上这只小鸟。
我摸摸小金雕的脑袋破涕而笑,自言自语道,小鸟啊小鸟,你粘人的程度得到黑无常的真传了。它哪里听得懂我的话,只不过跟着我的语调叽叽了几声,然后就又倒头蜷睡在我破衣碎布里。
只剩下半条命的活死人,半拉剑鞘一只雏鸟。今晚,我们就这么互相依靠度过。半夜起风的时候,我紧紧地抱着他们在怀里,至于明天的太阳是否会像今天般照耀大地,那已经不是我可以管辖的范围了。
第二天依然在撕裂的疼痛中苏醒。
我被一分钟内三五次的刺痛扰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要靠我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倚着树干坐起来都不可能完成。我猜想女人生孩子的阵痛也不过是如此这般的吧,我妈我婶婶我嫂子都说过类似的疼痛感,她们每个人描述的时候都带着一脸的喜悦。我现在遭受的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提前体验到阵痛却不会带来任何新生命。我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猜想我的骨头大概是没事,因为从昨天到现在我没有收到来自身体骨头的任何的提示信息。在半空下降的过程中,黑无常可能是采取了什么魔力,我从这高度摔下来竟然也没大损伤,除了感谢他我找不出其他可以感谢的人来。哦,我要感谢小阎王,他让我认清了事实。五百年等待一个人算什么五百年看懂一个人又怎么样,我在往生界受了五百年的禁锢到最后还是一无所知,这才是最让人伤感的事儿。
小金雕没有死比昨天精神了一些,嘴角边黄色的金线也比昨天看着醒目。横竖看,这真的是一只金雕我无比肯定,现在就剩下怎么处置这只傻鸟的后续问题。它抖了抖白色绒毛振翅欲飞的憨态惹来我一阵的嘲笑,它才多大,要是在巢穴里恐怕连奶都没断。它身上黑色的羽毛一根都没长就尝试学飞翔,好高骛远这词儿,就是为这只鸟准备的。
它跌跌撞撞地扑棱着翅膀离开我往林子的深处去,小脚丫走路走不利索,它就团成一个雪白色的肉球往密林深处滚去。我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毕竟这鸟没死在我手上,它走丢了之后生也好死也好,都是造化都是它的命。
一个小时之后,我还在原地闭目养神,身后这棵大树被我捂靠得热热的,虽然及不上家里的床也勉强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处所。忽然间有一个凉凉的东西滚到我手心里。我揉着眼睛看,竟是一枚野生蓝莓浆果,叼来这东西的也不是别人,是刚走掉的小金雕雏鸟。
“这个给我吃?”
叽——
“你在照顾我?”
叽叽——
“你是黑无常的朋友?”
叽叽——
“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叽叽叽叽——
好呀,我整个儿对鸟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