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哆哆嗦嗦站起来,对着镜子中小雨的一魂一魄憋了半天,唯一的念想是我想喝珍珠奶茶。
一紧张就想喝水这零碎毛病从小就没改掉过。十四岁那年媒婆来我家提亲,我愣是在屋里转了三个圈,跑天井打了一桶井水仰脖咕嘟咕嘟喝下去。水井的水一年四季都是冰凉冰凉的,喝下去立马跑肚拉稀,进厕所一个多时辰出不去。媒婆以为我脑袋瓜有啥毛病回去就跟对方说这家的娃不能娶。哥哥嫂嫂取笑我,爹爹恨不能拿钉耙杆抽我。我有什么法子呢,我就是想喝水。
“姑姑。”
我想喝水。
“姑姑,你在听吗?”
我想喝珍珠奶茶。
“姑姑——”
我打开浴缸那边的水龙头咕咚咕咚喝自来水。
“姑姑我没时间了,鬼差来查牢,姑姑——”
“掌柜的醒醒,掌柜的——掌柜的醒醒。”
我迷迷糊糊听见何明拍着他的肚皮抱怨,“我们家掌柜的作孽啊,半夜梦游到浴缸里,你看她呀,衣服摔脏了鞋子也湿透了,水龙头都没关。她这是不是精神出现问题,受伤后遗症啊。昨晚食堂给她的饭菜好着呢,我瞧过了有鲫鱼有红烧肉还有炒猪肝和拌海带菜,这么好的菜她一口都没吃全搁在这里。半夜空着肚子喝凉水,肚皮涨得跟地球仪似地。”
“丹雅这个没出息的。”
咦,这是白无常的声音。
何明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唉?白大哥为啥说掌柜的没出息。”
“镜子里留着小雨的气息,看来这丫头的魂魄半夜来过。一进门我的鼻子就嗅到了。”
“白大哥您是狗鼻子啊。”
“滚——”
“啊——求你们啦!别总是这扇窗啊。”
我微笑着睁开眼睛,何明被踢出窗外的声音太美妙了。布谷鸟的叫声都比不上他清脆。眼前是白无常一张硕大的圆脸。白净净的脸颊,肉呼呼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他若不是白无常,我便会觉得这是正太型小肥帅哥,肚子大一点也挺可爱的至少有安全感。自我知道他叫白无常起,他离可爱两个字就有十万八千里,一切一切的表象都是浮云。
“丹雅醒啦。”
“唔。”
“我们来一个早安吻吧。”
“…”
“受惊吓的公主需要白马王子的吻才能夺回被镜子恶魔吸走的心智。”
我眨了眨眼,“马在哪里?”
白无常的脸越靠越近,这个猪头的玩笑开得真是时候,我现在就算想扇他都没有气力。他那肉呼呼的耳垂上居然还扎了耳环眼,他不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吧。他继续凑过来,近到我能感觉他的呼吸。如果现在有那支笔式体温计的话,我不介意往他脸上甩一坨金粑粑。
门吱呀响了一下,却没有人进来。何明有气无力地与人攀谈,“黑…大哥…您在啊…今天...天气不错…哦,我们掌柜的…白大哥在亲热,所以…我留在外面…让他们继续。”
我对白无常说,“天呢,原来你是为了让黑无常吃醋啊,其实你是喜欢他,你放心我帮你说媒去。你一颗芳心暗许他很久了吗,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冥界版本?”我感动得都快哭了,地府怎么可以有这么感人的故事。
“黑大哥您…您…别啊——我刚从那里爬回来。”
窗外又是几声杂响,看来何明的伤没个五六个月都好不了。
黑无常一脸黑线地进屋,他连看都没往这里看就僵着腿直奔厕所。我对白无常努嘴悄悄说,“他爱小雨比你多一点怎么办?”
白无常脑羞成怒,“丹雅,你也想去窗外吹吹风。”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懂的。不用解释了,我懂的。”
我无限怜惜地望着这对黑白苦命小鸳鸯,煎饺之前还说他们打架,看来打是亲骂是爱一万年都不会错呢。白无常的脸一阵子白一阵子青,坐在我床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黑无常去厕所怎么都不见他出来。我的脑瓜在枕头上侧来侧去很是吃力,这小两口闹别扭的场面真好看,可是我有一肚子水我想上厕所。
黑无常你出来吧。
黑无常你出来吧,求你。
“丹雅,你的脸色好白。”
“我…想上厕所——”
我话音未落黑无常紫着脸从厕所冲出来,他把门摔得啪啪响,看上去很生气。
“去吧。”
“哦。”
白无常来搀我,“我扶你去。”
“她上厕所你去方便吗!”
黑无常出门喊了僵尸护士进来,我一边被搀着去厕所一边谋划着我要在里面多待会儿,给小两口沟通的机会。
僵尸护士问我,“你好了没。”
“好了。”
“好了出去。”
“不出去。”
“还要上?”
“不用。”
“不用就出去。”
“不出去。”
僵尸护士有把我吞下去的冲动,她哪知道我一片苦心天地可表。对牛弹琴还能让奶牛多产奶,对僵尸谈情真的使不上劲。在僵尸护士对我推推搡搡的情况下,我硬着头皮撑出去。
白黑无常俱不在,一起消失了。
我倍感欣慰。小两口说不定讲和了,这会儿在哪个餐厅甜甜蜜蜜喝着豆花也说不定。一想到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情形,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扶额头叹息,地府的水深啊,高层都是什么结构。
何明又被抬了回来,又浑身是伤,又期期艾艾躺着不能自已。他的嘴肿得跟香肠那么粗,僵尸护士说今晚他只能吃流质。我突然觉得很饿,从鬼差食堂喊了两客盒饭当着何明的面囫囵吃进肚子里。
他说,“掌柜的,您吃就吃,能不能不让我闻着香味。闻着香味就闻着,能不能不敲勺子说再来一碗饭。掌柜的…呜呜呜。“
我对他嘿嘿一笑,饿啊,饿着吧。
小阎王找人来通知我下周四面签,把签证所需材料清单发给我,让我准备。通知的人还没有走,煎饺就窜了进来。他一下子蹦到何明的床上压住他受伤的身体,“何大哥,我们中啦,中啦,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