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挺尸而起，“中…啦….”
煎饺坚定地点头，“嗯！”
“多…少…”
“您猜猜。”
煎饺趴在他身上甩着他的胳膊，粉嘟嘟的小脸扬起多高，分明是在讨赏。这孩子鬼灵精怪的，何明只剩半口气他还让猜猜。
“五百万？”
“再加点…”
“五千万？我这心口拔凉拔凉的。”何明两眼一翻险些就背过气去，仅用余下不成调的嗓音发出比鬼嚎还沙哑的颤音。我看他两眼定神十指发白紧抠住被单的死样，他这口气撑不了多久。
“再加点…”
“呃。”
何明的眼白翻上去就此下不来，指尖渐渐泛紫，大有一去不复返的趋势。我照着煎饺小儿的后脑勺左右开弓噼啪两下。这倒霉孩子是来催命的，不给往生界殡葬业添点儿收入他今天不舍得回去。Ipad2才铺货没几天他就给我整这个，我正在考虑剥夺他买这玩意儿的权利。
“昨晚八点的开奖我照着上次我们定的号码又买了一遍，中啦…五十金锭。”
“吖…才…五十…”
何明的眼黑一瞬间归到原位，轮拳头给煎饺一记庐山升龙霸，他心头这口恶气才得以平复。
煎饺哭着窜进我怀里，小脸往我胳肢窝里埋进去反复蹭着我的胸哀鸣，“姑姑，何大哥打我…姑姑。”这小肉团子撒泼起来贼有一套，小腿吧嗒吧嗒往外踢着，双手不是勾着我的脖子就是搂着我的手臂，眼泪鼻涕这就止不住了，一会儿如大江东流一下子又似瀑布狂奔，小鼻子一吸一吸，鼻涕往我干净的衣袖上擦去。就这样还不能嫌弃他脏，我若是不让他抱他那洼泪水会决堤。
“装嫩…九十八岁的老爹了还装嫩。”
何明在一边骂骂咧咧，我们假装没听见。这日子过得嗖嗖快，小煎饺搂着我的胳膊还是往生时候细皮嫩肉的样貌，不由得唏嘘心疼。
煎饺带着浓浓的鼻音咿呀撒娇，“我不是装嫩，我是真的很嫩。”
我哄他，“很嫩的小朋友你能回去了吗？”
臭小子在我怀里翻了个身躺好，惬意地闭起眼。“姑姑，给我唱摇篮曲。我要听南非世界杯的那首主题曲《WakaWaka》。”
“你听说过带RAP的摇篮曲吗？”
“我就喜欢《WakaWaka》我就爱听带RAP摇篮曲，何大哥你这是抬杠。”
“小鬼头…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扑通扑通——
我和煎饺一前一后栽下床。这只油炸大煎饺的分量可不轻，我这把老骨头被他压得闷疼闷疼的。潘金莲改邪归正算什么新闻，何明同志会念诗而且一字不差这才叫千古之谜。我的后槽牙都快被他酸倒了，这家伙中了五十块金锭脑压超负荷了吧。他非但吟了这首酸掉牙的诗，还把脖子探得老长，角色扮演一头含情脉脉的母长颈鹿遥望窗外。小煎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我去窗边，仿佛外头有热闹好瞧的。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小阎王站在桥上看风景，医院里每一扇窗户后都有人从楼上看他。他那头黑棕色的长发并没有用什么束着，直直地垂在身后。哪怕是朴素的深蓝色衬衫搭配一条黑色休闲裤都足以装饰任何女人的梦。他的光芒与生俱来。他闲适地依靠在桥头，就算低垂着眼帘哪里都没有望，也让人觉得他的神情略带忧伤。
我拍了拍何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好的不学尽学坏的，男人看男人看太久容易长鸡眼。”
“掌柜的你堕落了你庸俗了。我哪里是看男人，小阎王他再好看也是个阎王，一翻脸就死凶死凶的。他再好看也变不成柔弱的小姑娘，他可没她好看。”
何明的“她”字留着长长的尾音，又酸又嗲。我真后悔吃了这许多饭菜，现在胃里七上八下一百二十个不适应。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们果然在灯柱边的暗角落里发现坐轮椅的姑娘。这丫头究竟有多好看暂时难以判断，她在柱子后边藏得很好只露出半个身体。我只得从轮廓上判断，她是瘦小瘦小的个子，一袭粉紫色的连衣裙及地，她坐在轮椅上显得轮椅宽敞了许多。姑娘的脸侧向前方，分明也在偷瞧小阎王。
我摸摸煎饺的脑袋说，“看懂什么了没有？”
小娃娃猛摇头，肉鼓鼓的眼睛忽闪忽闪一脸的迷茫，在男女情感这方面他的确是七八岁儿童。我捏着他两边的脸取乐，“这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谁是癞蛤蟆，我何大哥吗？”
“除了他还有好多只。”
我往每个窗口点过去，直指黑压压的脑壳。
“哈哈哈，好多的癞蛤蟆，不不不，他们是蝌蚪，蝌蚪才一群一群的。”
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棍儿打西边来，直走上桥，小阎王等的可能就是这位老先生。他恭恭敬敬对着他一躬到底，头发丝儿全挂在地上，老头笑容满面说了几句，一抖手把手中的拐杖抛下河去。小阎王也不含糊纵身一跃，蜻蜓点水飘入河中央，一只脚支撑身体一只脚挑起老头儿的拐棍。他这招我认识，一式燕子翻身捡棍子上岸回到原来他站的位置，看样子鞋底都没湿。
老头儿不罢休，挥拐棍往小阎王的腿上便扫。小阎王旱地拔葱躲过他的拐棍，老头儿拦腰又是一棍子。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这就打了起来，我的两个巴掌都合不拢，五百年后又看到旁人切磋武艺，我这个兴奋不言而喻。这两个人打得极其好看，老头儿白发银髯，乌金色的拐棍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小阎王年轻气盛，黑发飘洒闪展腾挪好不精神。
“好！”
“好啊！”
“太棒了，力劈华山。太好了！”
我在窗口咬着嘴唇一个劲地喊好，偏偏有人不识大体。老头儿下腰用拐棍点小阎王的脚踝，就在此时一只绣花鞋不偏不倚往老头的背后扔去。老头儿收招挡开这只鞋的同时收住门户，小阎王也收势跳出去两米多。
他气息都未收稳便怒呵，“谁！拉下去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