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客栈，常欢强自镇定的走下车来。就算常家下人功夫浅薄，听不到那车上的旖旎，但常渊肯定是知道，瞧他那要抽不抽的眉毛。飞快的闪进客房，静坐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家那骨子春风没跟着刮进来。遂问站在一旁的不垢，道：“常遇春呢？”
“两位少爷去庙里听佛法了。”
常渊会听佛法？骗鬼去吧！常遇春倒是偶尔会看看，但两人也不曾讨论过。常欢想了想，再问：“哪家的和尚？”
不垢扭身出门问了几句，才回来说：“听说是千佛山大雷音寺的首座，今日镇上很多人都上山去参佛了。”
原来如此，某人恐怕还没放弃那套不知有没有的棍法。常欢沉吟了半晌，起身说道：“走吧，我们也去瞧瞧。”
要是当和尚这么能赚钱，那她不介意弄点银子出来修座庙。
也许是常父信道的缘故，常欢从小就被灌输着道法自然，对于佛教那些清规戒律有些抵触。遇到常遇春后，她发觉枯燥无味的佛经，自他口中说来，也有了些意思。只是最近似乎很少见他参禅了，便是金陵城内寺庙都甚少去，今儿个怎么有了兴致？
莲华寺坐落在九华山莲华峰，此处虽据称为地藏王菩萨道场，但莲华寺供奉的却是观世音菩萨。此次大雷音寺的白云禅师来此讲经，讲的是妙法莲华经，然而其后却不知为何，说到了莲华色女。在究竟是执着于色身，还是超脱凡俗之间做了一场小小的辩论。
常遇春垂目听着，偶尔微微一笑。有的人是因为放下了，所以信佛，有的人是因为想放下，所以信佛，而他，他是因为必须要放下，所以信佛。如今，他决定不放了，索性也就不信了。
待听得众僧侣之间几乎一面倒的言论后，常遇春不禁觉得好笑。既然僧众都做如是想，那何必还拿出来讨论？这种拐弯抹角的传教法，若是让常欢听见，恐怕是要嗤之以鼻。
****结束，常遇春起身走向白云禅师，“大师，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常施主，许久未见了。”一如他的法号，白云禅师有着如絮般的雪白胡须，常年沉浸佛法，让他的目光沉静睿智，只一眼，便微微诧异道：“常施主家中有变吗？”
“大师还是这样急性子。”常遇春笑道：“有变，却是好的。常某娶妻了。”
“是喜事，但为何施主眉目间尽是戾气？”
常遇春的样貌不论到哪都是焦点，身边站了个清心寡欲的老和尚，活脱脱现世与佛界的写照……只是这人们的目光，总是留恋在现世身上的多一些。
常遇春避而不答，只说道：“今日来却不是与大师讨论佛法的，常遇春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师成全。”
“既如此，常施主请入内说话。”
自有小沙弥引路，一旁的常渊朝哥哥挤了挤眼睛，后又觉得这家伙只会笑，实在是靠不住，自己找同来自大雷音寺的和尚，打探他的棍法去了。
一炷清香，一盏清茶，洗不尽常遇春眼底的血气。白云禅师微微诧异，一年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抿一口清茶，既然他不开口，那就只好自己来了。常遇春噙着笑，道：“听说大师此次前来，带了一件宝物？”
白云不答反问：“常施主最近可还在钻营佛法？”
“佛法么？”常遇春不置可否道：“许久未动了。”
“为何？贫僧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施主似已不再犹豫，决定放手，如今，是已经放了吗？”因为做了决定，所以不再需要佛经的指引？
决定，是做了。只是并非白云所想。
“是不再犹豫，却没有放手。”常遇春定定的看着盏中的茶叶，长于枝头，却注定要成为别人的杯中物。散尽清香，终成废物，他不愿如此。
白云拨动了几下佛珠，沉默不语。常家之事，他少有耳闻，也不甚清楚。金陵常门与京师常家之间，一在朝廷，一在武林，乍看之下似乎毫无纠葛，但细究之下，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久，他终是抬起头来，道：“施主最终还是选择了地狱吗？”
常遇春卓然一笑，道：“正如法华经所言，始自地狱，终至佛界。若不往那地狱走一遭，又如何到得了佛界？更何况万法归宗，我不过是选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罢了。”
白云微怔，他与这位常家长子有过几次交谈，之前只觉他言谈中多有认命之意，却带着点不甘。如今看来，怕是打定主意斗上一斗了。只是那所谓命运，恐怕只有常遇春一人知道。
也罢，就如他所说，不过是选了条心甘情愿想走的路。
“常施主既已经做了决定，贫僧便不再多说。施主刚才所说之物，指的可是九转梵音铃？”
“正是。”常遇春双眼一亮，渴切说道：“常遇春冒昧，不知可否借得此物一用？”
“这个……”
“不会太久，必定归还。”
捻须一笑，白云禅师说：“若是贫僧的东西，施主想借多久都没问题。只是这九转梵音铃乃属京师万寿寺，贫僧此次北上，便是要将它交给显通方丈的，实是不好私下借人。”
“即是如此，常某便不讨饶了。”借不行，那晚上让常渊来偷好了。反正他还惦记着棍法，早晚要走一遭。
言罢常遇春起身，白云禅师却开口相留：“常施主留步，那铃铛是定魂之用，不知施主借去是自用，还是……”
常遇春闻言看向白云，目光如电射入老者眼中，却只见满目坦荡，不带一丝阴霾。遂诚心答道：“并非自用，而是常某一个极重要的人。”
常欢出门时，天色已经不早，待到了莲华峰，莲华寺的信徒已经纷纷下山。山路两旁的摊位前熙熙攘攘，卖山产的，卖香烛的，甚至还有卖画、卖菜的，俨然一个小小的集市。她想到常青说过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钱赚。
“夫人，这山上的东西都沾了仙气不成，怎么都比山下贵上些许？”
不垢瞪了一眼发话的小丫鬟，叫她上山只是当苦力的，怎么这么多话？
小丫头吐吐舌头，她只道大少爷规矩多，没想到少夫人这边规矩也不少，早知道就不进常府了。本已不抱希望，谁想常欢却是答了。
“你们仔细看看，这信徒中有多少是本地人？”风尘仆仆、面带疲色的，可不是刚从山下爬上来的当地人。看样子这白云禅师还是有些本事，吸引了这许多的信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