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做人应当低调些,尤其在这特殊时刻。然而,隔着屏风,望见乌央央一群恩客时,我额角不禁挂上了滴冷汗。
担忧地望着星晦的背影,“他”唱歌,不会发挥失常吧?
头场演出,我特意选了这首《青衫隐》。《寒衣调》的曲配上这词,既不会出尽风头,又不至于落了面子。白苍澜的人,还在四处搜寻我们,过于显眼,等于自寻死路,我们不会傻到自掘坟墓。星晦今日在西湖,狼狈不堪,连我都只是从服饰上看出这个身体是我的,再看容貌,才确定他的身份。因此,我并不担心她会被别人认出来。
感觉到我的目光,星晦只淡淡瞥我一眼,眸色沉静如冰湖,不曾激起半分微澜。
有些迷惘,眼前这人,明明有着我最熟悉的容颜,却常常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其实,我们说是承了彼此的记忆,真要追根究底,不过等同于看了一场深刻而又酸苦难当的电影罢了。这世上最难以捉摸的,只“人心”二字,而眼前这人,城府之深,又岂是我能随意参透的?我们共享记忆的结果,不过是彼此间的默契好上一些。
我低下头不再看她,只自抚着指上护甲,烛火摇曳,映得身侧的影子婆娑起舞。屏风外,漪蕖媚声道:“各位爷,今儿个可是我们‘琴知楼’雪初姑娘的头场演出,漪蕖在这儿先谢谢各位捧场了~”
有人淫笑道:“这雪初姑娘,可还是按老规矩,价高者得?”此语一出,台下立时一片“心领神会”的笑声。
星晦只是垂着眼立在一侧,眉峰半分未动,似未听见。
漪蕖为难道:“王公子,这雪初姑娘可是自愿在此挂牌,我可做不得主……”她身姿一转,瞟了眼星晦,“若是在座各位有人能获得佳人芳心,漪蕖自不敢阻拦。”见台下人跃跃欲试,团扇轻摇,漪蕖掩嘴笑道;“我就不浪费各位爷的时间了,开始吧。”
手轻置于筝上,指动,音起,台下寂然。星晦轻舞水袖,嗓音轻灵飘渺。
“掩木门月冷回旧地
凝眸处寒烟衰草凄
一口烟霞烈火饮不尽
灼热满喉哪段回忆
暮云低朔风卷酒旗
交错的今时或往昔
琴音声声若泣晚风急
残月看尽多少别离
望雪落千里将青衫隐去
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酌酒独饮再剑舞风起
空阶雨多少成追忆
乱云飞青锋三尺义
杜鹃醉傲骨隐青衣
不过一眼望去相思意
眉间心上无力回避
谁低语千里故人稀
谁挑眉未悔平生意
桃花笑尽春风再难觅
何处相守何来相聚
望雪落千里将青衫隐去
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再把酒凭祭一醉问天地
黄泉远孤魂又何依
望雪落千里将青衫隐去
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策马故里何处是往昔
杯空停落梅如雪砌
枉梦痕依稀任尘世来去
知几许多情自伤己
三两声零乱不成曲
拾寒阶苔滑任尘积
不如不如归去子规啼
参商永离何时归期……”
我静静抚筝,聆听。一样的嗓音,却与我原来所唱的风格迥异。当年的我,不谙人事,远远没有此时的星晦唱的能牵引情绪。微微一叹,指下拨出最后一个音,我默然转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夜空。音乐,果然能显示出灵魂深处的东西呢。
参商永离,何时归期,此时我却不知,这句我最喜欢的歌词,后来竟一语成真。
台下众人怔然一刻,突然齐齐叫好。星晦只是垂睫,又恢复了表演前的状态。
我心知,要“他”克服心中的桎梏并不容易。或许是因为有了共同的记忆,我们之间突然好像是相识数十年的老友一般。而我,素来不乐见朋友郁郁。看来,只有让时间慢慢磨平伤痕了。
忽然,看众后方一人大声道:“人好曲也好,只是,适才听琴音,仿佛不是原来的琴师所奏?”
我心中“咯噔”一下,星晦的手慢慢攥成拳。只听漪蕖笑道:“这位琴师是今日新聘请的,以前那位家中有事,辞了这差事,回老家去了。”
那人又道:“不知可否邀出一见?”
漪蕖掩唇笑道:“这位爷,可不巧呢,我这位琴师天生相貌奇丑,恐扰了各位爷的雅兴,不如,让他再弹奏一曲?”
那人悻悻道:“不必了。”
我摊开紧攥的手心,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难道,是白苍澜的人?
无心再做什么,我紧张的听着漪蕖长袖善舞,四面圆场,终将星晦从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里安然护下。
人渐渐散开,各度春宵去也,我趁无人在意,急急拉着星晦回房坐下,仔细关上房门。
星晦蹙眉道:“那人不像是看出你的身份,许是只因你的琴技好,想相邀一见。不过,在这当口,还是小心为妙。”
我点头称是。默然一阵,我们同时开口:“你……”尴尬一笑,星晦道:“你先说。”
我静默一会,道:“你的这身子如今内力全失,我原本又不懂武功,若是白苍澜的人真的找上门来,该当如何?”
“我刚才正要说此事。被擒的这七日,我已慢慢打通经脉,有了少许真气积累,但毕竟这身子未练过武功,要自保还是有难度。”她望着我,洒然道,“这样吧,白日里‘琴知楼‘不做生意,我来你房里,授你恢复之法。”有些事,我虽然在星晦的记忆中看过,但,武功一途,对我终归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必须有人从旁指点方可。
微微颔首,我同意了此事。“我打算,待你我伤势复原,便离开此处,另谋生路。”
星晦沉吟道;“不如去暗月阁吧。不知四刹如何了。阁中机关暗器众多,白苍澜一时半会应无法入内。而且……”她望着我露出苦笑,“以我现在的容貌,估计还未踏近一步,便会被诛杀当场。转魄剑又在刺杀那日,丢在了飒然山庄……”
飒然山庄,历来便是武林盟主居住之所,防守众多,要拿回转魄剑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侧耳听着窗外雨声淅沥,“也只能如此了。”
一个激灵,我低声道:“有人来了。”与此同时,敲门声传来。星晦与我对视一眼,起身去开门。门口传来谈话声,依稀像是漪蕖的声音。少顷,星晦返回内间,神色复杂。
“什么事?”能让星晦纠结成这样的事,必定不是善事。
星晦瞥我一眼,“太子府来人,要我们明日去他府上表演。”
我傻在原地。想着低调行事,怎么弄成这样了?太子亲请?这面子大了天上去了!
无奈,只能见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