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太子叶无殇二十五岁生辰。
日头新没,天未黑尽,月色半弦,正上中天。
两乘小轿悠悠然,将我和星晦送至太子府。待得软轿落地,我拂开轿帘,正看到星晦娉娉婷婷下了轿。
黑线,这家伙的灵魂不是个男的么,怎么走起路来比女人还女人?也没记得他有练过啊……幻想出一个墙角,跑去画圈圈。不平衡啊不平衡,为什么同是一个皮囊,反差这么大?
瞥见我幽怨的表情,星晦不动如山的笑容有了裂痕,而太子府门前站岗的侍卫,脸皮隐隐有些抽搐。
我无语望天。漪蕖这个腹黑狐狸,昨日故意说我相貌奇丑,今日果然给我易了一个奇丑的容貌。马脸贼目八字眉,额有肉瘤腮有痣,简直不忍卒“观”。
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行至星晦面前,施了一礼,“小的闻安,是此间的管家,雪初姑娘,请随我来。”躬身引星晦入内。
星晦颔首还礼,微微笑道:“如此,有劳闻管家了。”
面对一个烟花女子,以管家的地位,也不施以颜色,太子府的驭人之术,可见一斑。赞叹一声,我举步跟上。
绕过琉璃影壁,穿过抄手游廊,一路上,我饱览眼福。太子府内的美景,丝毫不逊于后世的拙政园。小桥流水,奇石古树,不同角度望去都自成景致。夜色如水,华灯初上,灯火璀璨间,又不失自然风光,可谓是匠心独运。
闻安将我们引入了一间偏厅,“请雪初姑娘与庄公子在此稍候片刻,开席后,便有劳两位了。”他施一礼后便告退,独留我与星晦在此准备。
星晦仪态万方的坐下,以眼神相询。仔细打量着四周,我点点头,示意星晦此间无人。自从我们相遇,我便成了她的私人探测器,每到一处,必先勘探有无危险。
星晦面有疲色,强打精神道:“适才一路上我仔细瞧过,先不论府中的侍卫,就连家丁都会一两招外家功夫。若是白苍澜与叶无殇合谋要擒你我,恐怕我们插翅难逃。”
“怎么?身体不适么?”我忧心地望着她。昨日从苏堤救下她,她便只歇息了两个时辰,昨夜又费心费力周旋于众人之间,身子难免吃不消。
她摇摇头,“只是有些乏了。这体质,果然弱了些。”
我放下一半的心来。今夜,若我们能安然而退,我定要她睡个昏天暗地。自己的身体被别人说成柔弱,我自然不甘心,但,比起常年练武的某人,我又无话反驳。
我神色一肃,“有人来了。”心下苦笑,我的作用,不是只剩下警报一种了吧?
少顷,一个粉衫少女蹦跳着入了厅门,看见我和星晦,“咦”了一声,问道:“你们是谁?二哥请的客人么?”偏偏头,她疑惑的望着我们,“可是宴席已经开始了呀,你们为什么不去?”少女约莫十岁左右,一颦一笑,娇俏可人。
我与星晦对望一眼,已猜出少女身份。
不知是清元帝血脉太强还是后妃们太争气,胤朝此时有六个皇子,却无一个公主。而丞相陌南清府中,却是七朵娇花。最小的女儿陌兮语年方十一,三岁时入宫面圣,哄得龙颜大悦,清元帝当即收其为义女,封号“泠语”,一切用度从公主制。陌兮语素与太子亲厚,太子生辰,她来贺也是理所当然。
我端起茶杯,慢慢啜饮。嗯,不错,是上好的明前茶。
星晦妩媚一笑,起身一福,“民女见过公主。民女是太子请来以歌舞助兴的,此时还未到出场时辰。”
陌兮语眼睛一亮,扑到星晦身上,搂住她的腰蹭啊蹭,“姐姐你好漂亮!”片刻后放开,大眼亮晶晶的,“姐姐你做我二嫂吧!”
“噗”,我一不小心喷出了口中的茶水,暗暗笑到肚痛。这公主,也太豪迈了吧!
星晦嘴角抽了抽,半晌方道:“民女出身风尘,配不上太子爷。”
我好不容易顺了气,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这可不一定,君不闻‘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么?”
陌兮语深感同意的大点其头。余光扫见我惊世骇俗的容貌,她一颤,再次把自己埋到星晦怀中。
星晦额角青筋跳得欢快,送我一个警告的眼神,咬牙道:“承蒙公主厚爱,但民女不敢自认侠女,也不敢高攀。”
陌兮语闻言低头,沮丧道:“可是二哥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尚未娶妻,孤独的很呐。我常看见他叹气,一定是因为没有找到一个好二嫂。”
我失笑,这公主可爱得紧。要是……眼神一黯,要是云晚在这,给他当个童养媳倒好得很……可惜,我此生应是无缘再见他了。也不知他在现代好不好,是不是又被送回了孤儿院……
陌兮语见我面上哀戚,扯扯星晦的袖子,仰头问道:“那个哥哥怎么了?”她眼神真切,似是将六月星光揉碎了置于其中,璀璨万分。
星晦眼神放柔,抚抚她的发,“没事。”
“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陌兮语,你叫我小语便可。”陌兮语见气氛不对,机灵的转移了话题。
星晦微笑道:“民女雪初,是‘琴知楼’的歌姬;他姓庄名云晚是我的琴师。”
陌兮语摆摆手,“别总是民女民女的,我听了不舒服。”她回头望望天色,向一直叉手立于一侧的侍婢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侍婢恭谨道:“回公主的话,戌时三刻了。”
陌兮语笑道:“雪初姐姐,云晚哥哥,说了这许久,饿了吧?你们随我一起入席吧。”
我只得与星晦恭然从命。
正厅通火通明,各路显贵杯来盏往,气氛热烈。太子居于首席,言笑晏晏,眉间却有郁色挥之不去,无怪乎陌兮语错以为他欲求佳偶。
太子此人容貌生得无可挑剔,然就我认为,据我此时的容貌,额不,“星晦”的容貌还差了半分。
我们一进入正厅,太子的目光便如利剑般射来,看得我一惊。
心下暗道,此人果非池中之物,看来,先前所为,必是藏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