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是检验真理的不二法则。
回首审视时间流淌的轨迹,你总能看见一些在那时那地被忽略的事情。比如风涟就发现了纳菲斯的态度不对劲的原因,以及她如此欢欣雀跃地接受安琪拉的训练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快一点!”安琪拉好整以暇地站在高地上催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风涟心中绝望高呼。看到纳菲斯拄着石剑倒退两步,她立即抓住这个空档滑到地上休息起来。整个胸腔就像燃着一团烈火,又干又痛地就像要被撕裂了。这已然是她体能的极限。
纳菲斯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安琪拉一遍遍的催促,他还是用快脱力的手抓住了粗糙的石剑,再一次挥动起来。他的脚步稍微一动,两只脚踝上的铁链就哗啦响着一下绷得笔直,在锁链的另一端拴着一块直径半人高的圆石。纳菲斯每往前走一步,圆石就在软泥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两手空空的风涟一直等到他走近了,看到石剑劈下才就地一滚躲了过去,她的脚上同样也有一样的圆石,而且她已经不能再拖着它移动了。
安琪拉要让风涟在一晚上掌握瞬发法术的技巧。
就魔法师这个职业来说,要到中级魔法师的水平才会开始接触瞬发法术,至少到高级魔法师,驭魔师的程度才能熟练运用,要完全领会瞬发的奥义,发挥原本法术的威力是魔导师的事情。泛大陆上如今没有活着的魔法使,所以没有人见过魔法使是怎么用瞬发法术的。瞬发能将吟唱时间归零,大多数小型法术都能够被瞬发。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瞬发法术关一个潜行者什么事?
比起安琪拉的要求,风涟觉得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还要容易一些。
“已经……已经快天亮了?能不能休息一会儿?”风涟哀求着。
“不行!混蛋,你们的决心都去哪里了?渣滓们,这点事情都完不成的话还有脸活着吗?!纳菲斯,你不记得完不成任务要受的惩罚了吗?”
纳菲斯英俊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端平石剑,丝毫不顾已经摊成一个大字的风涟,从上至下劈砍了下去:“快点用出瞬发,风涟!”
石剑带起的呼啸声和金属是不同的。风涟大口喘着,呆呆地注视着视线里越变越大的石剑,终于惊悚地意识到这一击纳菲斯没有留情,剑锋正对自己的脑袋,被砸到了真的会死掉!她想要催动双腿,但是发现根本没有用,铺天盖地的酸痛阻滞了双腿的反应。
厚重的呼呼声一瞬间放大,就像是在脑海里响起的一样。在那一霎那,风涟脑中刚刚被灌输入的知识在强大的求生欲望调动下飞速运转。
“镰鼬!”
数道风刃以风涟交叠的双手为始,划出了交错的青色弧线,这些弧线带着高频的噪音蹿入天空。碎裂的石剑碎片一块块掉落在旁,碦啦作响。
风涟被汗水沾湿的额发在风的吹动下微微晃了晃,青色的风在夜空中消失地了无痕迹,她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哈啊……哈哈哈……瞬发……”
纳菲斯也如释重负地笑着坐到了地上,半把石剑沉沉地插入泥地。
“啊呀,竟然用了这么久,天都要亮了。真是的,你们害我都没有好好睡觉,会长出皱纹的啊,混蛋小鬼!”安琪拉十分不满地抱怨着,又看了看隐隐有些泛红的东方天际,决定道:“现在就出发赶路吧!”
赶路!风涟又重新躺回了地上,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这样还怎么赶路!
但是安琪拉才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已经慢悠悠地往营地走去了。
圆石与地面的摩擦声音又响了起来,风涟偏过脑袋,正看到纳菲斯向自己伸出一只手:“快按照她说的做。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要不然’会怎样的。”
“可是安琪拉阁下她还没有解掉这个呢……”风涟无力地抬了抬胳膊,指向自己脚踝上的铁链。
纳菲斯翻了一个白眼:“别做梦了,她有说过要给你解掉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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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一个美艳的金发女郎安逸地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两匹空有马鞍的骏马,再之后,有两个佝偻的沉重身影,拖着圆石一步一挪。
第二天晚上,那个金发女郎已经不见了踪迹。一个纤长的少年扶着膝盖慢慢赶着路,他身后拖着的圆石上还趴着一个陷入沉睡的少女。
第三天白天,金发女郎还是不见踪迹。那个少女咬着牙不停施放着瞬发风系法术,好让身后的圆石以及趴在圆石上休息的少年能够漂浮起来,以便向前前进。
第三天夜晚,熬过了最痛苦的极限,两个拖着圆石的“囚犯”已经稍稍能适应这样的折磨了。少女坐在圆石上保持着风系法术,那个少年在前面以能力所及的最大速度跑动着。
第四天白天,他们终于远远看到了金发女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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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安琪拉阁下!魔导师阁下!”风涟兴奋地呼喊着前面马背上的身着红色长裙的人。
“啊呀!”安琪拉故作惊讶地扭过头来,“我还以为你们要再过几天才能赶上来呢!既然这样,那亲爱的,你们一定能接受接下来更严苛的试炼了,我爱你们哟!”
说着她向两人抛出一个飞吻,紧接着抽出她的法杖,一敲杖柄,两人身后的圆石遽然暴涨为原来的两倍。纳菲斯的手臂至肩背瞬时被加上了一副石质枷锁,整个人轰然砸到了地上。风涟也从圆石上掉下来摔到地上。
抛下哀嚎的两人,安琪拉带着三匹马施施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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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夜晚,那个少年和少女一失足随着圆石从山坡上滚落了下去。
第五天白天,少年和少女带着满身的泥土和草屑爬上了山坡,接着再次掉落了下去。
第五天夜晚,两个“囚犯”没有做任何努力。
第六天白天,两个“囚犯”没有做任何努力。
第六天夜晚,两人终于再次爬上了山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着,身后留下两条沉重的印迹。
第七天同第六天的夜晚一样。
第八天……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脆弱易伤,他们寿命短暂,但是你永远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类,因为他们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刷新他们的极限。你以为他们就要在此终止了。但是转过头来,他们却在继续前进。虽然渺小,虽然软弱,但是不可预料,令人惊叹。
在十四天的时候,安琪拉已经隐隐有些焦急了,藤绿雨林就近在前方,而两人却还没有踪影,她开始怀疑自己给的试炼是否太过艰难。但是当她停下马蹄,地面上传来的震动让安琪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远远的,两个被用藤制麻绳捆在一起的圆石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纳菲斯支撑着枷锁和脚镣后圆石的重量,稳稳地走在最前面,额上浮起了若隐若现的青筋。风涟走在纳菲斯侧后方,维持着一个手势一直不变,她的面色有点面色苍白,青色的气息泛在她的周围。
“老师,我们赶上来了。”纳菲斯终于停了脚步。
看到前面的背影终于停下,一口气松了下来,风涟直挺挺地扑倒在地面上,她周身的青色气息瞬间消散。纳菲斯蹲了下来询问,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安琪拉沉默着下了马,走到风涟身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风涟闷闷的回答:“很累,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元素了。我用光了自己的魔力。”
安琪拉把风涟扶了起来,看到她略显空洞的淡蓝眸子之后笑了起来,她撩开风涟的额发,轻声道:“看来的确是用光了呢。”
感觉到安琪拉把法杖放到自己的手里,风涟慌忙出声:“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嘘,我知道,这很好。”安琪拉抓住风涟的手让她横握法杖,“那你现在可以感受红莲之杖的脉动了。用心去感受,现在你不会受到周遭元素的干扰了。”
带着困惑,风涟握紧了那根被叫做“红莲之杖”的法杖。脑海中被强灌入的知识告诉她,这根法杖在魔武兵刃谱的法杖榜上排名第二,泛大陆上至少有一半的法师对它垂涎欲滴,另外一半对它唯恐避之而不及。
没过多久,她就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它在唱歌!”
安琪拉再次眯起了眼睛笑得妩媚:“很好,速度很快,你能到达那个领域,你拥有这个资质。试着和它沟通。”
“怎么沟通?”
“自己领悟。”
风涟挑起眉毛,难道要和它一起唱歌?红莲之杖的歌声缥缈虚无,她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那空灵的声音仿佛在无尽的时空里回响。听着听着,风涟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纯白的空间,周围的声音变成的世间万物的呼吸,接着更多的响动加了进来,所处的空间随着嘈杂的加重而变得五彩斑斓。流动的斑驳色彩恍花了风涟的眼睛,各式各样的噪音混乱了她的听觉。
小贩的叫卖,瀑布的轰鸣,官员的呼喝,虫鸟的鸣叫,礼花的爆裂,树叶沙沙作响……
有什么东西的脉搏怦然跳动了一下,又回复寂灭。
风涟急忙抓住这种感觉。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一切的根源,万物的根源。她追随者那脉搏而去,渐渐地,自己心跳的频率也加入了进去。斑斓的色彩骤然褪却,一扇高耸的铁质雕花大门出现在她的眼前。风涟轻轻用手一推,那扇大门无声地滑开了。
她看到一团灰色的“力量”——姑且称之为“力量”,是因为风涟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但从中感受到了无穷的生命力。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团力量就顺着她的手盘旋到她的身上。温暖,安全,像是大地和天空,无穷无尽。风涟无意识地微笑起来,这“力量”如此厚重,又让人愉快。
她兴奋满足地任凭这“力量”在她身上流动,这种愉快舒适的经验能让人毕生难忘。
但是,突然一股吸力从外传来打断了风涟,她被猛地扔出了铁门之外。那扇巨大的铁门就在她面前阖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一个金色的法阵印到了门上,把它牢牢锁住。
风涟在那一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把见到的事情告诉了安琪拉。
后者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儿,又歪着头笑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得把那只巨兽揪出来才能解决问题。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要以魔法师的身份出现。风涟·塞缪卡加,全能魔法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