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东方红日刚起，晨曦微露，天地一片纯净。
紫木峰外空云烟缭绕，远方是无数起落的大小峰峦，遥望过去，影影绰绰，红褐浮白一片。人间仙境，也不外如是。
王林见秦渊沉醉其中，笑道：“这里是东浮仙府十八胜景之一，灵霄玉桂，日落日出之时，尤为最佳。”
秦渊深吸了口气，忽然奇道：“这山跟云一样高，好像不怎么冷？”
王林彷佛早知有此一问，道：“这水池上有聚阳奇阵、聚灵阵和小封山阵，保护山体不受风吹雨打，这山外可就不一样了。”
秦渊呆呆地咀嚼着王林的话，大感神奇。
“师尊在紫木楼等你，随我来。”王林领路当先。
精舍台基高筑碧波之上，四尺游廊下有几层阶梯，秦渊随着王林行走水榭，一路步入了开阔的云坪，脚下青石三尺见方，滑若明镜，有一层淡淡的雾霭笼罩在上，踏上去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这里是紫木峰校场，平日大家都在这里斗法比试，待会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这里有很多人吗？”
王林神秘一笑，却不作答。
“当，当，当！”这时，远山传来三声浑厚悠远的钟声。
“东浮弟子作早课的时辰到了。”王林解释道。
秦渊只知点头，这时他的目光正定在正前方的殿堂之上。
紫木楼迭出三层，歇山顶，上覆碧色琉璃瓦，头两层四角飞檐，三层却是八角攒尖，殿基四面玉柱门廊，通彻晶亮，彷佛冰宫一般。
楼堂内，四壁雕花玉壁，天花锦绣，地铺青绒毯，若干长几和蒲团主宾分布。
此刻，楼堂上下，早就等候了一干人等，韩湘子夫妇居中跌坐堂上，堂下左一男，右两女俱垂手恭立，并未入席。秦渊方告入门，始抬首就一眼就看见了昨日那紫衣少女，她正调皮地冲他作鬼脸，他只得傻傻一笑回应，初见的不快早给他忘的一乾二净。
这时游目上前，他却发现了另一个少女，入目又是一呆。
“木头，这是我姐姐韩欣儿。”韩真儿没好气地白了秦渊一眼。
秦渊醒悟过来，再偷瞥向右首一身翡翠绿衣裙的少女一眼，月眉琼鼻，俏脸如花，与韩真儿有六七分相像，却是多了几分娴静和端庄。那少女冲他微微颔首，羞涩一笑，秦渊顿时脸上发烧，埋首避开了她的目光。
韩真儿笑嘻嘻地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时堂中突有一声不屑的冷哼声，却是来自那左列一人。
王林向师尊复命后，已经站回了左首，与他同列的是一名蓝袍青年，浑身上下若开了锋的刀口，冰寒冷煞，此时正有几分讥诮的看着秦渊。
秦渊耳鼓一痛，有些畏缩地转首向蓝袍青年看去，那张狭长英俊的脸上却有一双冰晶一般的眸子，他顿觉冰寒罩体，醍醐灌顶，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
他不敢多看，顿时转开了目光，却刚好迎上了王林和煦的笑容。
“你这关门弟子还真有些意思呢。”堂上的玉裳美妇嫣然笑道。
秦渊这才往堂上看去，韩湘子肃然正座，正淡然微笑地看着他。
入堂前，王林已向秦渊粗略介绍，那一旁端庄静雅的美妇，想来就是师娘莫颜仙子，与堂下两女倒有几分相像，只是眉目多了几分冰冷气息，成熟了许多。
当下，秦渊在大师兄王林的指引下，向韩湘子三叩九拜，行了拜师大礼，正式列入门墙，再与诸位同门正式见过，方告罢休。
大师兄王林，二师兄冷锋，三师姐韩欣儿，四师姐韩真儿，秦渊站入左列下首，默默地记着，心道，我竟也是仙家弟子了。
韩湘子高坐堂上，正首道：“真儿，我紫木峰这一枝，与东浮别脉不同，为师分属道宗，你师娘乃法宗弟子。按说你入我门下，当属道宗，只是为师直接招你为入室弟子，不合东浮派千年以来的遴选宗制。等闲初始招入门下弟子，都作为外门弟子在这万渊谷修行，待修为登堂入室，才可由各宗枝脉挑选。故此，名义上你只算是为师的记名弟子，明白吗？”
秦渊方入门下，对仙家门派之事一无所知，看看韩湘子，又看看莫颜，只得懵懂地点了点头。在他心里，能入仙山修行，已是梦寐以求之事，早就知足了。
莫颜这时却开口解释道：“你资质和根骨都属罕见，好生努力修行，尽快登入宗室，待天心峰祖师祠堂前拜祭、登册入籍，才算真正的东浮弟子，也免得你师父落人口实。”
韩真儿却笑嘻嘻道：“爹，这回怕你又要被玉乾师祖爷爷训斥了。”
莫颜爱怜地看了小女儿一眼，叱道：“别没大没小。”旋即又睨了夫君一眼，叹道：“你呀，总给掌门师伯添乱，我们这紫木峰一枝也是够乱的，道、法两宗都有，甚至清儿姐妹俩也是预定的圣宗弟子，唉。”
韩湘子淡然一笑，不以为然。
韩真儿忽噗哧一笑，自乐道：“我们紫木峰其实就像个小东浮派，你们说是不是？”说着，她顾盼神飞的目光却是瞥向对面两个师兄。
果然，王林，甚至冷锋都挤出一丝笑容，两人都同声点头表示支持。
突然，冷锋一本正经道：“如果真儿师妹将来开宗立派，师兄一定鼎力支持。”
韩真儿掩口大惊，半晌，煞有其事道：“那真儿就封二师兄你作首席大护法，嘻嘻。”
王林也笑道：“那就封大师兄作个长老吧，呵呵。”
堂上两个尊长顿然哭笑不得。
韩欣儿却是微笑怡然，显是习惯了其妹活泼爱闹的性子；秦渊则眼盘着堂中上下，跟着茫然傻笑。
“好了。。。。。。”
韩湘子双手击掌，待堂中安静下来，向大弟子道：“真儿的入门功课，就由王林来教导吧。”
顿了片刻，他又道：“最好不要领他外出，也不要让别枝同门见到真儿。”
王林正待说话，堂中突然咕噜一声，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到了秦渊身上。
“我……我饿了。”秦渊局促地垂首低声道。他的脸像刚染出的大红布，窘迫无比。
王林一拍额头，直道自己疏忽，连声道歉。
“王林，你这小师弟出身穷苦，方入门径，不得辟谷，贪食欲，你可得负责好他的饮食起居。”堂上莫颜仙子月华一般清冷的脸上，薄有一丝慈色。
“是，师娘。”王林躬身领命。
待门下都离开了紫木楼，留在堂中的夫妇两人，却是各有所思。
莫颜直直地默视着堂下，良久，开口道：“湘子，你可是满门硕果，那新进的弟子看样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连清儿两姐妹都挂在你名下，妾身却没有为法宗留下一根苗子，可是愧对玉德师尊呀。”
韩湘子讶然望向爱妻，笑道：“颜儿，你一向苦修不辍，没功夫教导弟子，为夫可是替你分忧啊，况且我的弟子还不就是你的弟子？”
莫颜没好气地嗔道：“你这是明讽还是暗刺啊，妾身可没韩郎这般东浮千年难得一见天才之名，不勤修苦练，只怕修为给你远远拉下了。”
韩湘子赶紧连番讨好，这才消了夫人的怨气。
莫颜收起小女儿情态，沉思了一会儿，突道：“欣儿和真儿皆是道骨天生，这些年苦心栽培，耗费你我不少心力。说来，她俩倒也争气，修为在东浮同龄人中当属佼佼者……妾身想知道，九华峰那位究竟是什么意思？妾身还想留一个自己教导，将来正式入了法宗，也好有个交代。”
韩湘子深深地看了爱妻一眼，道：“什么叫九华峰那位？那名讳真的让你那么反感吗？”
莫颜神色一冷，撇头嘲讽道：“当然是某人念念不忘的那位，还能有谁？夺走了我夫君的心，还想抢走我的女儿……”
“住口！”韩湘子顿然愠怒不已，却见莫颜怒目而视，针尖对麦芒，两人对视片晌，他想及多年恩情，霎时心软了下来，拉住莫颜的手，柔声道：“颜儿，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对我心有疑虑，对我是不公平的……你这不仅侮辱了我们的感情，也侮辱了傲月仙子……”
“别在我面前提她！”莫颜一把甩开了韩湘子的手，起身拂袖而去，转眼消失在内堂，只余下晃动的门帘和清脆的珠串交击声。
天道无情，人却有情，韩湘子自当年选择了与莫为道侣，他就知道也许选择了一条最艰难莫测的路。
两人结合之初，修为相距不远。如今，和她却……不管是否愿意，终有分道扬镳之日。
到了最后，真的能舍、能弃吗？顺其缘，顺其情，有情之道，真的这么难走吗？
纵然如此，他也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想当初背负着东浮不世之才的他，亲手打破了多少师长的期望，承载了多少压力才与爱妻走到一起，如今却畏缩了吗？
道心深处，坚凝的器宇不住回荡着自问。
他收回虚暝的目光，苦笑连连，径自站起了身，叹息一声，驻足片刻，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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