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虽然莫名地得知那些梦境,知道云府的少夫人不过只是越国洛侯手下一颗棋子,细想一下实在是没有任何立场替她说话。
云相爷猛然站起身,手中捏得紧紧的拄拐忽而直直向我戳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一个旋身躲开,让他扑了个空,很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了,云相爷。”
哪晓得竟惹来他的震怒,那拐杖朝地下一蹬,十几个家丁几乎是破门而入团团将我围住,我想着我好不容易过了的武举,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困在了云府,正欲踮脚搏出这围困,手却突然被人往下一拖拽,我回过头,那人竟是云徵。
“爹的疑虑云徵心里都明白,没人比云徵看的更清楚那支舞,但请爹不要为难于这个女子。”
“你休要多事,当初若不是你看上那洛家姑娘,又怎会有后事?云徵,你心思缜密,办事周全,可仍旧缺了一个字,那就是‘狠’!”
“爹也许有所不知,这个女子就是我曾与爹说过的,在北歧战事上以身没入敌军队伍为我军通风报信的女子,在琅琊邑,她还曾以自己的性命换我新朝大军得以顺利班师回朝。这样的女子,怎会是细作?”
“你让开!即便是此种种,只能更说明她居心叵测。一个正经的女子,任谁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爹若执意要刁难于她,云徵也只有和爹相对而站了。”语毕稳稳牵着我的手,没有丝毫动容,语气里是不可忽视的坚持。
我心底一热,一直以为云相爷是云徵最为尊敬之人,他曾说过他从来不会忤逆爹的意思,可现在却愿为我这样。
我挣了挣他拧着的手,转头道:“云徵,你出去吧,我与相爷有些话要说。”
他眼神里是千百万种不放心。
我报以安抚一笑,告诉他“没事的。你要相信我,在琅琊邑我让你信我,我也没让你失望过,是不是?”
看得云徵出去的身影,我瞥眼扫向周遭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丁,目光又落回云相身上,募地开口道:“其实君卿一个人的命很贱,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时云府上下的体面与周全。”
云相不愧是人中精粹,我才一句话他就明白什么意思,摆手摈退了家丁,坐于圆椅上,“你说罢。”
“今岁进入昀园中的女试子,大抵是有背景有援手的,这一点无需我说相爷也比我更明白。我是带着慕老前辈的荐书进去的,跟我同住一屋的那个女子,名唤沈月。”
我说到此,顿了顿,接着道:“按说一个女子实在没什么好令人讶异的,可我若告诉云相,这个叫沈月的女子,是当年云府少夫人的亲妹妹,此番来新朝参试武举不过为了巴结云府得以顺利为姐姐报仇,这话云相爷您想继续往下听吗?”
相爷手中茶盏的碗盖一搁,发出轻吟之响,随即道:“继续说。”
“相爷可还记得云徵方才说,我曾以自己的命换了新朝大军得以安妥归朝?那时我被宁王手下乱民掳至西南边陲的中洹之地,沦落到中洹的一个青楼里作妓女,便遇上了这个沈月姑娘。她姿容貌美,清丽无双,且有一手绝技,便是能以一头青丝,在无弦琴上操琴作曲。当时在中洹,就以此绝技成了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花魁头牌,因她是越国人,却又不愿相告名字,便以越女为艺名。”
我转了个身,看着那窗外凌落的叶道:“当时越女与我相识,甚至带我去了东市看那些贩夫手中从越国掳来的奴隶和婢女,我知她心中十分不平,因才要在新朝也一举成名。竞拍花魁那一夜,越女被中洹一个洞悉朝中轶事,家中有背景有财贯的沈氏公子包下,而我却被一名白衣公子包下,我猜想那公子大约是越国的王室,化名孙邈。”
“越国王室?”云相闻言明显愕然,垂睫让我继续说下去。
“那一夜我们两间房想伴而开,我能清清楚楚听得沈氏公子在那侃谈那段时日朝中各种事情,后来甚至提及了云徵。越女对云徵的留意格外倾听,其实我对越女的怀疑早有,真正确定就是在那一夜。沈氏公子花了千金万银没能买到越女的身子,却买来了自己的丧期。他惨死在越女屋中,我检查过伤口,是被越女的青丝所害,死状极惨。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越女一直以为我是云府之中的死士,所以对我步步紧逼,那一****联合孙邈栽赃我是那杀死沈公子的凶手,差一点就不得脱身。”
“这一切……也没有办法洗脱你自己的嫌隙。”
“我知道,其实云相爷您有一万个理由不相信我,我却只有这么一个理由能为自己解释。那一夜,因我猜出越女身份,她告知了我所有的事情……”我的声音沉静冰冷没有波澜,从最初梦里那清丽的洛氏吟心说起,到洛侯最后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棋子,一步步全都告诉了云相。当然我省略去了这是从梦境中得知的,我说完,云相半晌也还在沉默,忽而深吸了口气,挑眉看向我:“你说那沈月参试武举是为了报仇,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下去。”
已是深秋了,豫州的天气早已十分寒冷。一阵疾风吱呀一声将门撼动开来,一个婢女忙递了个手炉到云相怀中,恭敬地掩门退下。
不多时,云相刚欲开口,方才掩上的门此刻又传来砰砰之声。是那大总管的声音:“云相爷,少夫人她来给你问安了。”
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惋卿见天气寒了,给爹爹送来一只自己缝的缎面枕,这枕头里填的芯是上好的松软绵,还加了宁息安神的橙皮和薰衣草,都是春末的时候惋卿自己制的,不知道爹爹喜不喜欢。”
“惋丫头!你的孝心不错……只是我屋中那些个寝具早已用了习惯,此刻突然一换只怕不便,便赏给陶德去用吧。”
“是……爹爹……”这语气有些发颤,带着明显的不甘。
云相又未尝听不出来,只是根本未进心去而已,扬声道:“惋丫头,当了云府的少夫人,你以后还是要多将心思放在孙少爷和云徵的身上。”
“是……惋卿记着爹爹的教训了……”
直到那门外的人影走远了,云相爷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面前上下入骨地打量我,唇齿间咀嚼着我方才的话:“为了活下去……”
末了,他轻咳一声,道:“你与你姐姐,倒真是不一样。”
“姐姐有姐姐的命途,我有我的。虽只是喻家的一个庶女,若按照我自己的路走下去,也未必会输了姐姐一分……老实说,在这云府中当个少夫人,并不显见得是什么好命……”
“你这丫头,倒是本相闻所未闻,难以寻得。”
我牵唇浅笑,看到云相转变的态度,心里的忐忑少了几分。
“你方才说……本相有几万种理由不信你,可本相今日,独独就想信你这一回,如何?”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紫玉牌,按在我手中,道:“接此紫玉牌,要么为我云府肝脑涂地,生死无常,由本相扶你平步青云……要么、死。”
我将那紫玉牌握得紧紧的,嵌入掌心缝中,垂头单膝跪地,“云相忘了君卿方才所说?君卿要活下去。今日以紫玉牌娉为云府死士,愿为云府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望云相能助君卿平步青云,扶摇而上。”
这一日,我终于成为云府之人,在云相心里,那或许是比云府少夫人更重要的位置,从此紧紧贴着云徵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