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自然不会认识他们口中的“安秋颜”,两个小男孩失望地垮下脸来,掌柜恰端出酒菜,见状轻责道:“我不是让你们不要吵着客人么?”我微笑着摇头制止掌柜,转而问:“你们两个在找人?”其中那个略显稚气的男孩困惑地眨了眨眼,说:“你怎么知道?”
我一时语塞,这问题倒是很难回答……宝柱翻了个白眼,说:“福娃,你真是个笨蛋!”我不禁失笑,一个老气横秋,一个天真烂漫,秋容上哪找来的两个活宝?!
福娃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我们是想替秋颜姐找到她失散的小姑!”我了然颔首,看来秋容如今是以妇人自居,宝柱说:“我们赶紧回去吃饭吧,昨日住进来的客人反正都看过了!”我状似无意地问:“你们住在哪条村落?”
宝柱一怔,戒备地望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我瞥过他二人的鞋子,淡笑说:“前日大雨,你二人的鞋面依然如此泥泞不堪,必定不是居于县城之中,不如与我一道用膳吧,一会带我去你们村子,我恰巧需要预订一批白米。”福尔摩斯如今唯有这点用途了……
宝柱和福娃的脸色齐齐一变,福娃隐隐似有些悲愤地道:“我们才不跟米商打交道呢!”说罢,拉着宝柱的手忿忿而去!
我讶然无语,掌柜歉然道:“这……真是失礼,客官请莫见怪!他们住的白浜村就在西面十里以外,不过其间的村民大多数皆与如东县的米商签有契约,您若是要预订白米的话,不如前往西北……”
我摆了摆手,淡声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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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清澈的小河自北面流来,蜿蜓地穿过白浜村的中心,潺潺往南而去,河面坐落着木柱为基的栈道,三五村妇一面谈笑着,一面反复漂洗衣衫。河岸两侧,一组组以三四间木瓦泥墙搭成的屋院聚散有致,组成一幅清幽宜人的乡村景色,简单而质朴。
我立于河畔,心神一阵恍惚,面对着佟国维的感慨,我曾脱口而出云:“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此刻的我,就像是刚刚从一个冗长的噩梦中苏醒,汲汲吸取着眼前的一切!
责任与感情我看得太轻,着眼点、出发点一直仅仅是竭力满足自己的心中所欲,或许,不过就是希冀得到传说中的快乐!
捐弃了宫廷沉重的枷锁,我的内心是轻松的,可是我并不快乐,一点也不!
如今再想来,我人生中距离快乐最近的一段时间,是与四阿哥最初的相处,而后,我顾虑得太多、挣扎得太多,思及他全然是预设离别的痛楚,十三说得不错,心有牵挂,我根本走不远!
康熙四十四年的江南,其实不是我的家乡,我熟悉的是那个风起云涌的京城,一如沿途而来,闻得窃窃言及的行刺御驾是反清复明,我竟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立场摆在满人一边!
“你来干什么!我都说我们不和米商打交道了!”我侧回头,福娃正横眉竖眼地瞪着我,圆圆的小脸上看来反而煞是可爱,我敛去心绪,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我可不是来和你打交道的。”
他闻言一窒,气道:“米商都是坏人!”我不置可否,一径琢磨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见到秋容,曦儿柔声道:“福娃,我们老爷是个好人!”福娃眼圈一红,说:“胡说!若不是他们这些米商趁着水灾胡乱抬价,我爹就不会……”曦儿面露恻然之色,道:“我听爹说过,前些年黄河水患,致使饿殍无数……”
“福娃的爹没有去世!不过是……与他失散了而已!”我抬眸望向疾奔而来的宝柱,视线投往他身后的那间屋子,问:“你们两个是孤儿?”宝柱不忿地大声道:“我们才不是孤儿呢!我们有彼此,还有秋颜姐!”我再不迟疑,提步前行,他们既是秋容沿途收养的水患孤儿,定然与秋容同住!
宝柱怔怔的望着我自他身前擦过,旋即身后小巧的脚步声蹭蹭响起,我暗暗蹙眉,看来我若是带秋容离开,身后必会跟上一大串的孩子!
宝柱张臂拦在我身前,叱道:“你想干什么?!”我自轻叩着门板,秋容离京时,我尚未决定要回京城,而今秋容同样不甚宜于京城露面、替我办事,若是她在此地过得不错,我着实没有必要再带她走!
八阿哥纵然早知我有出逃之心,却不会知道我预先清楚此次的南巡而将秋容遣下江南!没有我,秋容反而有大把理想中的平安日子可以过——只要不再等我!
福娃兀地用力推了我一把,说:“你走开!不准你……”我不意一个趔趄,眼神倏地冷下,还有一点我不喜欢孩子的理由——除去麻烦,是他们不明事理!我母亲当年觉得很荒唐,毕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知书达理,不过不妨碍我固执地选择等待他们成年后再来打交道!
福娃被我看得一阵瑟缩,堪堪咽回未竟之言,泪珠在眼眶中直打转,宝柱连忙将他护在身后,勇敢地回瞪着我。
“吱呀”一声,大门向内打开,一身妇人装扮的秋容瞟过“护犊”的宝柱,狐疑地打量着我,问:“你是谁?”我掏出怀中的锦盒递去,示意她打开,道:“我要预订一批白米。”秋容紧蹙着眉,旋即认出盒中的戒子,微微一怔,抬眸认真地凝视我半晌,方道:“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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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姑娘她人呢?”我眉尖微挑,心道这倒是极大的安慰——秋容存着念,居然还是认不出我来!我望向院中的三个孩子,淡然道:“此处没有大富之家,民风淳朴,是长居的理想之地。你不谙农务,可以买田雇佣佃农,温饱不成问题,不如留住于此,不要再等了。”
秋容闻言大受打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颤声说:“姑娘……她不要我了?”旋即似察觉到什么,执起我的手细看起来,我本也没打算刻意瞒她,遂由着她去,口中道:“你不是想过一些平平安安的生活么?”
秋容轻抚着我比她还纤细的手指,试探地喊道:“你是……翎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