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红玉逃难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丫头慌得连门都忘了带上!我心忖她跟在那样的主子身边,怎的如此胆小?转念想到自己而今的言行与从前判若两人,也难怪她的眼神好似我被鬼上身了一般!
我收回视线,缓缓扫过在坐的三人,计划进行得可谓毫无瑕疵,舜安颜很可能会认为我是真的担心香慧,虽然让他知道事实也无大碍,始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八阿哥和九阿哥必定明白我轻车简从地带香慧出来,为的就是在子渊差来的眼线面前做上这一场戏!
李连元更是配合得很,无需多言,当即乖乖地给了我一个确切的日子。子渊此番不缺人证,只要香慧在七日之后小产,就是应劫!我将李连元送到子渊跟前,也给了她一个可以暗示他错漏细节的机会。
“翎兮。”八阿哥瞟了一眼我不由自主在香慧肩上不停轻叩的手指,道:“格格如此忧心,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蹙了蹙眉,独自?他柔声道:“你别担心,不是要七日之后么?一会我们带你去寺庙亲自求一道平安符,总是要诚心诚意的,才份外灵验。”我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先将香慧送上马车,沿途附耳道:“为免万一,凡是子渊姨娘借故给你什么吃的、喝的、花花草草、香囊……总之你统统不能要!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推辞……还是能避就避开她吧,等我回来再说!”
香慧侧过红肿的双目,见我一脸凝重,眼神由不解、到不能置信,低下头,柔荑按上自己的小腹,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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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启程,八阿哥与我同车,他笑着问:“翎兮,你这么不放心,为何要用如此冒险的方法?”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子渊向来深藏不露,只怕富察氏是被操纵而不自知,要一举击溃隆科多对她的信任绝非易事,不能妄加栽赃,以免失败后打草惊蛇,只有等待证据确凿,但我额娘的年纪不轻,我必须顾忌着这一胎,行事难免束手束脚。”
八阿哥的眼眸一闪,问:“换作是你呢?”我怔愣了一会,苦笑着转开视线目注地面,喃喃道:“或许是我心太狠,或许是因为没做过娘亲。”自小的经历,使我对于旁人歌颂的母爱丝毫无法理解,换作我是香慧,必会不假思索地自行设法小产,借以栽赃,隆科多在恚忿之下,绝不会再有心思明察秋毫……
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冷血?似乎若有必要,任何人都可以利用!八阿哥凝视着我,淡淡道:“自古无毒不丈夫。”我敛起心绪,哂道:“你这是在安慰我?我是‘丈夫’么?”他笑着轻摇了摇头,说:“翎兮,人不犯你,你不会犯人,这样就足够了!如你额娘般懦弱,只会伤人伤己,我很高兴,你一点也不似从前的你。”
我眉梢一扬,笑道:“知己啊!我也是这么跟额娘说的!”他笑睨了我一眼,没有吭声,我掀起窗帘往外瞟了瞟,问:“现在要去哪?”他道:“我本是想带你去李连元那,但方才九弟说大哥使人来找过我,让我尽快回府。”我蹙起眉,道:“那我跟去干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说:“你孤身一个女儿家,许多事都不便也无法出面,有我们帮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哂道:“为什么要帮我?这种后苑纷争,若非万不得已,连我都不想掺合,何况你们!”
他含笑盯了我一会,道:“用你很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此事对我们也有好处。”我侧了侧脑袋,还有很难理解的?问:“那么舜安颜呢?”他道:“你要的只是都统府的实权,与他那个被软禁的额娘没有丝毫关系,何况他暂时不会知道的。”
我“嗯”了声,不禁松了口气,的确,我首要保住香慧的孩子,是故能不能牢牢抓住子渊的把柄其实只是五五之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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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八阿哥的手跨下马车,远来的数骑蹄声在身后戛然而止,我不经意地回头瞟了一眼,僵立在原地,四阿哥赫然坐于为首的马上,一身风尘仆仆。他漠漠地瞥了我一眼,视线转向齐齐向他施礼的八、九阿哥和舜安颜,略抬了抬手,淡淡问:“京里没出什么事吧?”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想不到他会用这般拙劣的借口来解释为何勒马!京里出事他会没有探子回报?笑意却旋即散去,我可不想再自作多情了!八阿哥道:“没有,四哥的讯息昨日已抵达户部,今早吏部罢免山东布政使刘皑的折子就快马加鞭递给皇阿玛了。四哥此番奔波辛劳,可以安心回府休息。”我闻言翻了个白眼,果然!
四阿哥“嗯”了声,紧了紧嘴角,手腕一抖,便策马离去。我恨恨瞪视着他的背影,纵使有旁人在,问我一句“你怎么会在这?”会死啊!舜安颜哂道:“我这个大舅子成天板着个脸,不知道谁欠了他!”
八阿哥温和地说:“四哥性子素来淡薄,也难怪他。”舜安颜冷哼了一声,道:“淡薄?若不是他,我和鄂伦岱手底下的肥缺怎么会被一个个地取而代之?这次更荒唐,布政使的职位居然提拔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官!”我没有回头,静静地听着,默了一会,八阿哥道:“我们去书房再谈吧。”
我跟在他三人身后进门,视线一直停留在舜安颜的背上。鄂伦岱是舜安颜的堂叔,虽然私底下各为其主,但面上的利益是一致的,例如贪污。他二人身处皇辇之侧,无法“躬亲”,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油水最多的地方,从他的言谈中看来,想必各地都有他们的棋子在。
四阿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百姓,都必须将这些棋子逐个逐个地拔除,与舜安颜的纠葛定然很深!我微一耸肩,那好吧,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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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将我安排在偏厅,即与九阿哥和舜安颜去书房见大阿哥,想来就是针对此次的损失谋求对策。我不停叩击着桌面,心下惴惴难安,不知他们的对策会不会是不利于四阿哥的。
说来讽刺,我千方百计避免身处夹缝,最终还是难以善罢!我叹了一声,强行挥开思绪,现在两边都无法划清界限,就根本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厅外传来一阵喧嚣,一把冷厉的女声斥道:“我叫你让开!”我心内一惊,糟了!难道是传说中的妒妇郭络罗氏?我可不是八阿哥带回来的野女人!
其实自古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或许因我是现代人,彼此相属的观念已深入骨血,份外无法忍受坐视女子为其争风的男子。曾有不少现代社会言论高唱男人天生就是博爱的动物,不该束缚于一夫一妻制,我信,没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那就好聚好散!
这时代身为贵族女子最大的悲哀,不是一场政治目的的婚姻,不是一生埋骨深宫后苑,而是嫉妒作祟的“争”,争到最后,即使赢了,能赢得什么?丈夫的真心么?别开玩笑了!那岂是争来的!就算可以,又能多久?女子依旧是命如微尘,来去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