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没有如我所料那般接近,我踌躇了半晌,躲在偏厅的门后往外探去。天井的碎石子路上跪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面前站着一个怒不可遏的旗装妇人和一个尺余长须的中年男子。
太监一面用力磕头,一面道:“嫡福晋恕罪!奴才真的不敢了!”我心中一动,果然是郭络罗氏!她冷哼了一声,道:“你在贝勒爷身边服侍,我管不了你,但你平日目中无人也就罢了,竟敢对何先生不敬!我此番定要禀明贝勒爷,看他会不会饶了你!”
中年男子沉稳地说:“嫡福晋的好意何焯铭感于心!直郡王与额驸都在贝勒爷的书房之中,实在不宜如此大动干戈。何况何焯一介儒生,得八贝勒与嫡福晋的礼遇,已是万分受宠若惊!”太监闻言磕得更是频繁,连声道:“嫡福晋,奴才不敢了!奴才真的不敢了!”郭络罗氏没理他,柔声道:“何先生此言差矣……”
我没有再听下去,带着丝笑缓步走回座位,原来自己也凭“谣言”断人了!以八阿哥待人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打死我也不信他身边的太监会“目中无人”!郭络罗氏如此做作,无非是想笼络何焯,使他心甘情愿地效忠八阿哥,挑在此时,自然是为了何焯口中那个顺理成章的下台阶,啧啧,好个贤内助!
强势的女子在而今大多数男人的眼里都是一种祸患,连康熙也不例外,他曾……不对,是将来会大骂八阿哥“素受制于其妻”,郭络罗氏能碰上八阿哥这个懂得欣赏女子才干的男子,倒也是令人称羡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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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聊地晃动着双腿,此时大厅之类的会客之地都是高型座椅,这副小小的身子只有穿着花盆鞋才勉强够得着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长高……
我转眼望向门外,今日天气睛朗,暖暖的阳光懒懒地洒落一地柔和的光影,闻得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一个太监出现在门口,打千道:“翎兮姑娘,贝勒爷请您过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一面跟着他,一面抬眼瞄了一下天色,却只是刚过午时,我还误以为自己的耐心大有进步,原来不过等了几刻而已!
书房内只余八、九阿哥,八阿哥示意我坐,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道:“翎兮,说说你的计划吧。”我抿了抿唇,凝住他,问:“你们不是很忙么?”聪明人都该知道我此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八阿哥默了一会,垂落眼睑,含笑道:“舜安颜的话其实基于是私怨,这次的事,也只是法海和鄂伦岱的私怨而已。”
我没吭声,需要大阿哥亲临的私怨?他睨了我一眼,似乎立时洞悉了我的想法,轻叹一声,道:“三十八年皇阿玛第三次南巡时,舜安颜作为一等侍卫扈从,与当时任领侍卫内大臣的鄂伦岱联合密传山东官员,再设计令皇阿玛亲见其辛劳,下旨谕免所有因故降级革职留任者。
此一举,为他二人笼络了大批的敛财人手,但去年鄂伦岱被降为散秩大臣,舜安颜的额驸名存实亡,他们为保权势,便将大哥拉入伙。四哥今年没有随皇阿玛出巡,反而三番四次下山东,他们手底下的官员几乎被拔除殆尽。可想而知,虽然四哥并无心针对他们,他们对四哥亦是憎恶之极。
最得鄂伦岱器重的官员就是布政使刘皑,三年来,刘皑为他先先后后亏空了大约五十余万石的粮食,鄂伦岱性子莽撞,幸而随驾西巡,若得知,不知会怎么个闹法!”
我问:“那跟法海有什么关系?”他道:“当年南巡法海作为十三弟、十四弟的师傅随行,很可能看出了端倪,而今刚好借四哥之手除去刘皑,打击鄂伦岱。我们对此事本是睁一眼、闭一眼,谁知大哥会找上门与我商议,我告诉他,四哥若是想要继续追查,绝不会这么快就回来,而且只是将刘皑罢免了事,他会直接上奏皇阿玛将刘皑下九卿审议,所以,大哥不用担心,你也不用担心。”
我垂下眼睑,忽地醒悟到四阿哥根本不是去查阅什么藏书,他去讨源书屋,是为了见法海……我淡淡问:“你告诉我,不担心我知会四阿哥、而后令太子揪住把柄么?还是想我告诉他,赔上一个舜安颜,来打击直郡王?”
八阿哥微微一笑,说:“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想知道。”我愣了愣,苦笑一声,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以我对四阿哥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罢罢罢,他们要的本就与我无关,隐瞒也好、欺骗也好、坦诚也好,我不再问就是了!我靠上椅背,沉吟了半晌,说:“有了你们,事情就简单得多,我从前的计划可以撇开不谈,突破口干脆改在红玉,我想知道她还有什么亲人。”
九阿哥颔首道:“交给我。”我抬起手,缓缓叩击着桌面,若要真的做到万无一失……问:“九阿哥,大会定在何时举行?”九阿哥道:“十一月廿八。”我抿了抿唇,还有三十天!又问:“七日之内皇室宗室没有宴会可以举家参与么?”
九阿哥睨了我一眼,道:“四哥的生辰。”我一时哑然,苦恼地揉着太阳穴,迟疑着说:“你们不是说他不喜欢设宴么?何况他才刚回来。”八阿哥温和地道:“这些事自有四嫂操持,四哥再不喜设宴,凡是生辰,我们几个兄弟也会聚聚,纵然只加上孝懿皇后一支,也是合情合理的。”
听到一声“四嫂”,我的心里不可遏止地泛起阵阵苦涩,端起茶杯掩饰,最后却连口中都溢满了苦涩,好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是这大事、小节的定义,怎么想,对于我来说都是相反的!
八阿哥微微一笑,说:“翎兮,有些事,其实不一定要证据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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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将我送到都统府门口,说:“进去吧,那件事两天之内会有结果的。”我略一颔首,道:“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机会可以造就的。”私心里却想着办不成最好,大条道理不用去四贝勒府!
我敲开府门,刚要跨进去,身后传来叫唤声,我尚未回过身,一个信封就塞到了手里,而后只瞥见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我按捺下纳闷,低头看去,信封上只有陌生字迹的“翎兮”二字,心中一动,翻过来,封口处果然封有火漆,烙成梅花状,我嘴角一抿,算你还有良心!
我迫不及待地回房,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竹青花笺上竟只有“与宴”二字,我翻来覆去地察看半晌,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恋爱中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患得患失,我到底指望他在我身上花多少时间?若是日日只想着守在我身边,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雍正了!
小莲推门而入,我吓得手腕一抖,信笺险些褶皱,斥道:“怎么不敲门?!”小莲嗫嚅道:“格格恕罪,侧福晋让您一回来就立刻去见她。”
我一面将信收好,一面心忖,虽然子渊不可能大行兴师问罪,却必会设法给我一个下马威,随口问:“大哥叫什么名字、当什么差?”小莲迟疑了一会,道:“岳兴阿,太仆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