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海茫无边际,一行人抵达婚礼举行之处——呼和诺尔湖边的谷地时,我已尽数掌握十三传授的基本马术,骑起来似模似样的。
据说达斡尔族三个扎兰(即小队)之一的莫尔丁扎兰与鄂温克族的渊源甚深,加上此次的新娘又是鄂温克族族长的女儿,是故婚礼按照鄂温克族的习俗选于野外举行,亦无怪乎隆重至康熙会令儿子们前往道贺。
此刻谷地上燃着一堆被称为“欢乐之火”的巨大篝火,人们簇拥在篝火边,以之为中心向月围成一个半圆。
一位主持婚礼的长者宣布婚礼开始,八阿哥斟满两杯酒,交给出列的新郎新娘,他们将酒泼入火中,敬过火神,而后才向双方的父母敬酒。我下巴指了指场中拥吻着的新郎新娘,没好气地哂道:“十三阿哥,这就叫作民风保守?!不宜与我同乘一骑,你找借口也该找个像样一些的!”还说要教我骑马,我哪一辈子才用得到?!
十三哈哈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他们昨日已是夫妻,自是无妨!此地素有‘逃婚’的习俗,成婚前夜新娘趁夜逃至新郎的毡包,次日才举行婚礼。”我眉梢一扬,这算哪门子的逃婚!眯起眼,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是么?莫不是你还没娶我,就想着在此再纳个侧福晋回去吧?!”
八阿哥坐回十三上首,闻言笑道:“索伦部所有的族落都遵循一夫一妻制,十三弟就是想也没辙!”我一怔,侧开视线,注视着场中跳跃的篝火,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一杯接一杯地喝起壶中的烈酒。
新郎新娘忽地大声吆喝起来,手挽着手与所有参加婚礼的人拉成一个圆圈,十三将我护到他和八阿哥之间,众人载歌载舞起来,时而振臂扭腰,时而尽情欢跳,一人领唱,众人齐和,时快时慢、时高时低!
我转得头晕眼花,却兴致高昂,嚷嚷道:“好吧,我嫁给那个什么边什么德的,留在此地不走了!至少……他会向火神允诺,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妻子……”声音越来越低,兀地悲从中来,眼泪潸然而下,十三初时尚笑睨着我,见状吓了一跳,将我拉到一侧,问:“翎兮,你没事吧?”
我想摇头说没事,可似乎是一直以来压抑得太过辛苦,微醺时才得以宣泄,反而哭得愈发伤心!我抽回双手,掩住双眼,指缝间的泪止也止不住……
不知过去多久,我精疲力尽,抽噎地停下哭泣,见十三蹲在面前忧虑地望着我,破涕为笑,吸着鼻子说:“我没事,似乎是喝多了。”
十三抬眸瞥向我身侧,我侧过头,八阿哥负手而立,神情复杂地俯首凝睇着我,十三迟疑地问:“翎兮,你真的很介意四哥……已经娶妻?”我抽出帕子抹了抹脸,不知以往是不曾想过嫁给四阿哥而没有介意,抑或是太过介意而从不敢想要嫁给他,症结既已浮出水面,我就再逃避不得!木然喃道:“你始终不明白,人的心都是一样的。我喜欢的男子,只能有我一个妻子……如若不然,我宁肯舍弃!”
篝火旁的人们依旧欢度着良宵,我的周遭却是沉窒的静默,我勉力站起身,道:“我很累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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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近日里龙心大悦,缘于索伦部一次性上贡的百对珍贵驯鹿茸,此后,他便固定于午后喝上一盅炖鹿茸补肾壮阳,也难怪他,后.宫有那么多女人……
炖鹿茸于膳房备好之后,即用瓷盅盛上以帐内的文火保温,待康熙小憩醒来时奉上。我闲适地靠着椅背,一面盘算着今次借魏珠的名义陷害苏培盛,好让我顺理成章襄助于他的小计策会不会顺利进行,一面随口敷衍魏珠:“公公既然愿意前事不计,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魏珠打千道:“姑娘言重,奴才多谢姑娘的大人大量才是!”
我睨了他一眼,如今四五十岁的人,居然能活到乾隆年间,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心机一转,问:“公公今年贵庚?”魏珠讶然道:“奴才今年四十有三,姑娘为何有此一问?”我昧着本就不多、愈发减少的良心道:“我以为公公如此受皇上宠幸,必是跟随皇上已久,可公公看来不过三十出头,难免心生纳闷,怎料公公竟已四十有三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魏珠遏止不住地喜形于色,口中却谦道:“姑娘真爱说笑!不过奴才这副身子骨得捱得起,才能伺候皇上万岁!是故平日里,奴才对于养生之道亦称得上颇有心得!”
我一挑眉,似真似假地道:“哦?公公不如将心得说与我听听,我亦好得知来日该如何孝敬公公。”魏珠从戴着高帽的飘飘然中回过神,躬身道:“姑娘此话折煞奴才了!奴才的贱命,哪里配用什么上好的药材!”我淡淡一笑,没再吭声,的确,上好的毒药才有他的份!
苏培盛在御前的地位亦不可太过小觑,换作另一单纠葛,与其加以剪除,不如设法再次纳回翼下,可惜他被魏珠利用得太过彻底,此路已不通。或许是如今称不上有格杀的必要,是故倒如苏培盛所希冀的,魏珠对于他尽做些与“职称”不符的活以示自我惩罚,并没有横加干涉,想必是权当顺顺心气!
皇家比较矫揉的一点,就是日常用的抹布都是上等丝绸做的,质地柔软细滑,每次见他们端着类似于瓷盅的光滑容器,我都忍不住提心吊胆!不过看似他们已练就出一定的技术,今次我提前在瓷盅的侧面抹上菜油,行与不行犹未可知!
未时已界,康熙不久就该醒来,苏培盛掀帘入内,准备端起瓷盅待其稍凉,我扼下目不转睛盯住他动作的欲望,状似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以示魏珠有着充分的机会趁我不注意动下手脚。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钝钝的瓷盅跌落地毡之声响起,同时还有苏培盛压低的抽气,我作势讶然抬眸,见状轻声问:“公公可有烫伤?”苏培盛没有答话,有些怔仲地望着绛红色的清汤沁入地毡,沾湿的瓷盅泛着“莹润”的油光……
魏珠是心胸狭窄亦好,秉公办理亦好,并没有放过此等打压的良机,低声厉斥道:“你怎么做事的?!还不赶快收拾干净!酉时来向我领罚!”
我自是没有加以劝阻,眼见苏培盛捧着残渣消失在帐外,迎向魏珠似是欲言又止的目光,淡然笑道:“公公不必拘泥,我所用的鹿茸亦是皇上赐下,膳房炖着的那一盅虽是药量轻些,亦好过坏去皇上的兴致,让魏公公跟着遭罪!”
魏珠大喜打千道:“奴才多谢姑娘援手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