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兮姑娘,您的药材已备好了!”林太医递回的数支瓷瓶中,装满着我嘱托他研磨成粉的鹿茸片,我略一颔首,道:“多谢太医。”为策万全,之前康熙用炖鹿茸,我也用炖鹿茸,喝得我都快吐了!许多事还是该眼不见为净,例如我最喜欢吃的羊肉,换成有头有尾的现烤全羊,轻易令我胃口全无!
我回营帐转过一圈,随即前往探视苏培盛,今次他被罚杖责四十,吓得我赶紧出言求情!自从见识到岳兴阿杖责后的模样与诊断,我已知当初痛到我眼前发黑的杖责与寻常的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我仅是皮肉之伤,他们则动辄会达至内腑!倒不关歉疚何事,苏培盛若躺得太久,万一魏珠亦被我毒躺下,御前连个主事的都没!
苏培盛的徒弟,即上次向我求救的小太监赵昌刚伺候他用过膳,见到我,恭敬地打下千来,苏培盛亦作势要起身行礼,我摆了摆手,问:“苏公公没有大碍吧?”赵昌感激地说:“多谢姑娘出言,虽是杖责四十,已是从轻的打法,师傅躺上十来天就行了!”
我点点头,苏培盛吩咐道:“小昌,你先出去吧。”
赵昌收下碗碟,我轻叹一声,说:“苏公公不会怪我没有趁早劝阻吧?”苏培盛摇头道:“姑娘必定看出瓷盅是做了手脚的,劝阻亦是无用,姑娘的大恩,奴才已是万分感激!”我沉默片刻,道:“若非我看漏眼,公公亦不必受这皮肉之苦;若非我同样食用炖鹿茸,魏珠亦未必敢出此下策。”
苏培盛反而劝道:“姑娘言重!他之所以不制止我,就是等待此等机会,今次不成还有下次,防不胜防的,姑娘切不可自责。”教他如此一说,我倒真的有些微自责起来,离宫之前定要嘱托十三阿哥,让他于雍正年间安享晚年!至于康熙年间,彼此走得太近,未必是件好事……
我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说:“这是皇上御赐的鹿茸研磨成的粉,不单止有益于我的肢冷气虚,亦有生肌消炎的功效,公公可以每日取量就水冲服。”
苏培盛感激涕零地道:“姑娘,这……”旋即坚决地摇头说:“姑娘有所不知,魏珠素喜奇珍药材,谋夺总管太监的位置仅为亲近皇上,提高于亲王贝勒朝臣的笼络价值,今次上贡的的驯鹿茸他必定眼红万分,可惜皇上只赐给姑娘五对,若被他知道姑娘如此厚待奴才,姑娘……”
我截断道:“在我替你求情之时,此事已难避免!”心忖此事不用我提出来自是最好!哂道:“我迟早会嫁出宫,他能奈我何?他总不会敢向我********吧!”诈作灵机一动,低声道:“不如……”
苏培盛沉吟不语,我淡淡道:“他是自行夺去的,反而会设法隐瞒,任谁亦寻不到你我二人头上,况且,仅是需他不温不火地病上一场,令你平平安安捱到回宫即可,梁公公届时必已痊愈。”
苏培盛颔首道:“就按姑娘说的做吧,若是出了岔子,奴才定当揽上身,不会拖累姑娘的!”我淡淡一哂,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放心吧,你我皆不会有事,我岂会挖坑给你跳!”
————————————————————
我背手而立,略带怅然的望着栅栏上迎风舞动的旗帜,时至今日,我距离善良已去得太远!我分不清如今自己良知的日渐泯灭,真的是单纯的求存本能,抑或是满足天性中具备的阴狠?
魏珠近日来红光满面,全然不似中毒的模样,负责监视他的赵昌说,魏珠每日都不忘服用自苏培盛那夺去的“鹿茸粉”,不知是不是用量太少!毕竟毒药、毒药,是毒就是药!
而最令我不胜烦扰之事,是康熙时常召幸年初丧子的襄贵人!婉愉原本就是极端害怕寂寞之人,初回康熙身边时,她的确是非常快乐的,可这份快乐,却使得历经五年幽居的她更加容易患得患失!
真要算起来,康熙前后不曾超过五日没有见她,当然,这点跟带出来的妃嫔不多不无关系!婉愉不停地纠缠我不说,竟再次要求我去刺探康熙!此等冷落不得的女子,若是回到佳丽三千的后.宫,换作我是康熙,只怕立时心生厌倦、弃如敝屣!
“翎兮,你今日怎么穿着骑装?”身后如期响起笑谑,我停下思忖,满意地勾起嘴角,回身施礼道:“太子爷吉祥!”留心之下,但凡康熙无事,太子必会选于申时出营遛马,比起我贸贸然地登堂入室,还是诈作“偶遇”的好!他抬手示意我起身,眉尖微挑,我软声道:“奴婢日前刚学会骑马,今日见天气舒爽,想着出营逛逛呢!”
太子略一颔首,笑问:“那为何在此呆站?等十三弟么?”我努了努嘴,无奈地说:“奴婢不得随意出营,十三阿哥或许有事在身,奴婢不愿叨扰于他。”太子颔首道:“我正要出去遛马,你就与我一道吧!”我“喜出望外”,抿嘴一笑,福身说:“多谢太子!”
我踏住太子随侍交叉起的双手翻身上马,二人在侍从的陪同下放骑驰出营,沿着前人踏出的道路奔下山坡,来到漫野翠绿的平原处。
太子勒住马,遥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峦,笑说:“那是陈巴尔虎旗著名的宝鲁尔山,汉语是水晶山,山下即是有‘天下第一曲水’之称的莫尔格勒河,风景如画。翎兮,你我就以该处为目标赛马吧!”
我眯起眼,你跟我一个学马不到整个时辰的人赛马?!放眼远眺,见平原之上并无密林险坡,不虞摔下马,遂道:“太子爷既有此兴致,奴婢自当舍命陪君子,不过奴婢马术平平,只怕太子爷无法尽兴!”
太子哈哈一笑,一声断叱,当先策马前行,我瞟向并未即时跟上的侍从们,沉吟片刻,马鞭一抽,远远吊上他。
蹄起蹄落间,草原、山野迅快无伦地往后方退去,一条九曲回肠、折射着点点阳光的水带自天际蜿蜒着映入眼帘,行到近处,沿岸芳草遍地,鸟语花香,景致美轮美奂。
我放缓马速,踱到太子的身侧。莫尔格勒河是沙石河底,河水格外清澈,可见游鱼徜徉,偶尔聚拢一处争食,我收回视线,浅浅一笑,问:“太子爷有话想与奴婢说么?”
太子凝视着我,挑眉道:“以你的经历,不该如此轻易跟来的。”我垂落眼睑,淡然道:“太子爷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况太子既要奴婢嫁给十三阿哥,必是‘手足情深’,自不会故技重施!”康熙金口已开,他更是要好好笼络即将成为隆科多爱婿的十三,当然不会以打他福晋的主意作为开端。
太子朗笑道:“我当初的失策,就是错估了你。”顿了顿,似真似假地问:“你可曾后悔?”我暗暗冷哼,看似他一点也不耻于自己与富察氏并无二致的下三滥手段,反而认为我的脱逃是对他的侮辱!他仗恃的无非是太子身份带来的权势与能力,不巧,正是我此次打算要利用的!
我黯然一叹,软声道:“奴婢自小长于逆境,远离危机已成为本能,太子爷当初……应该直言不讳的!”暗哂何时何地的世道人心都是一样的,越是说些我自己都鄙弃的鬼话,对方越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