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了春节,刘晓楠就如往年一样,离开来江的家,要到单位上去。只是今年这一次,他不是回曾经工作过的单位,而是要乘车经省城赴西部,到一个新成立的建筑公司去报到。
今年这个节后去单位,让刘晓楠觉得不同的,还有一路上显得更加拥挤的车,更加热闹的旅途,尤其上车站里、火车上、旅途中显得节奏快了许多的人们。
就说在省城住宿吧,那几年在西部西部施工时,春节后返回单位的路上,人并不是太多,在路途省城转个车,留一晚,住宿的地方随便找。在冷清的旅店或招待所里,服务员都说,节日期间,没什么来来往往的顾客。
可今年不同,刘晓楠、章小峰、吴益中、梁大祥他们四个同乡好友,在灶头街的来江车站上车时,就遭遇了大拥挤,章小峰那个慢性子还差点没上得车来。
车厢里早就没有位置,过道里早就站满了人,他们四个人根本就没能往车厢里面进去,只得在车门边的一个洗漱间里驻了脚。
“嗨,这样子赶上特殊时期大串连了。”刘晓楠还记得六六年大串连时,春节之前想赶回家过年,车上就是这样挤得水泄不通。
“今年这是怎么了,人都出来了?”喘息未定的章小峰也觉得奇怪。
刘晓楠心里想,这可能就是近些日子自己感觉的变化要来了吧。或许,这些年来,整个社会慢悠悠的节奏要被打破了,中国要迎来一个快节奏的工作生活时代了。按刘晓楠这些年来的经验,一个湾村,一个单位,乃至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得要有一定的紧迫感,要有一定的速度节奏,才有可能获得比较好的工作业绩和比较好的生活。不是吗?上林湾人干起活就是比周围农村紧迫些,快些,当然,生活也好些。
这会儿,虽然在小小的洗漱间里挤着,人一点也不舒服,但刘晓楠心里却有隐隐地有一种欣喜,一种充满希望的欣喜。
在省城下了车,已经是晚上了,打了明天去西部的二一一次车的车票,几个朋友就按往年路过省城的习惯,到省建工局招待所去找住处。
可他们一进局里招待所的大门,就见厅堂的墙上贴了张大告示:“客满”!
“怎么回事啊,我们可是本系统的同志工作调动啊。”刘晓楠怀疑那张告示是不是为了谢绝外人的。
服务台的值班员却说:“是这样,确实没床位了。今年全省的建筑队伍在调整,大家都赶着这两天要到新单位报到,来来去去的人真多。”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流落街头吧?”章小锋最受不得没好觉睡的生活。
“这样吧,我们跟省政府招待所联系一下,如果他们有床位,你们就过去。”值班员对基层来的同志还算是服务周到。
刘晓楠他们站在厅堂里,听那个值班员用女性特有的温柔声调打了一通电话后,高兴地对他们说:“省政府四招,第四招待所,你们快去,还有几个床位,要快点。”
“四招?”刘晓楠他们都不知这个招待所的所在。
“哦,在劳动大道,你们明天赶火车时也方便。快去吧,出门右手边坐一路车,就到四招站下车。”值班员交代得清清楚楚。
几个人拎着自己的包就往外走,不敢再耽搁。到了四招,直奔服务台。刘晓楠喘着就向那里的值班员自报家门:“我们是建工局那边过来的,刚才联系了的。”
“几个人?”
“四个人。”
“刚好,就最后一间半房间,四个床位了。刚来了几个当兵的,要了两个半房间。你们要再不来,我就不能保证你们的床位了。”那值班员一脸的公事公办,毫不在乎刚才建工局那边的电话。
“一间半房子,四个床位,怎么回事?”章小锋关心床位的情况。
“一个三人间,还有一个人得和当兵的住。”
“哪?”章小锋可不想与外人住一间。
“好了,好了,你们三个人住一间房,我和解放军同志住。”刘晓楠倒不排斥多接触外面的人。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把与日常圈子外的人接触,当作是更宽地了解社会的机会。
刘晓楠住进四二一房间也是个三人间,之前几分钟,已经住进了两个穿军装的。刘晓高高兴兴地把东西往剩下的那个床位上一放,就和当兵的打招呼:“解放军同志好,去哪啊?”
可惜,两个当兵的都像是不喜欢讲话,或者说,都对这个新住进来的老百姓怀有防备心理。
刘晓楠只听到他们似是而非的两声“嗯,嗯”,也不知算不算对自己的回答,就再也行没声音了。噫,当兵的是要保守军事秘密吧。刘晓楠觉得好笑,秘密有这样保守的吗,不讲话,就是保密了?
刘晓楠还就不信了,干脆,先给当兵的讲点秘密:“我是建工局系统的,明天到西部去参加三线建设。知道吗,那可是我们国家重要的战备工程建设任务,光荣啊。”
当兵的一听这个,脸就放松些,其中一个说:“我们也是去西部的,也是参加三线建设的,搞炮兵。”
“炮兵?怪了,大山沟里搞什么炮兵啊,搞个大炮也搬不出山沟啊?哈哈,真逗。”刘晓楠想到那什么榴弹炮、火炮之类的,全都笨家伙,干吗非得在大山沟里搞,往外运多费劲啊。
“不是那种笨大炮,是天上飞的炮。”这个兵还要继续讲下去,可另一个兵示意他不能再讲了。
刘晓楠与解放军战士之间的谈话才刚起了个头,就又断了。
不讲就不讲呗,刘晓楠铺开自己的床,倚坐在床头,用被子捂住下半身,准备自己看书算了。可是,手上捧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尽想着自己和工友们再次进西部的事。
是啊,几年前,省城通往西部的铁路才通车,刘晓楠就跟着以军工工程施工而著名的北岭建筑公司第二工程处,登上当时临时开行的九十七列车,开进了西部大山。现在,又要去西部,而且是终生性地到一个驻在西部的单位去工作。这一走,故乡,就将成为难以再依靠的远方了,而自己在故乡的亲人、朋友,也就只是今后偶尔能有一见的故人了。也难怪三位同乡朋友心里都不痛快。
这一切,全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只是由着一股强大的,操持整个社会及其全体人们的权力来摆布。个人的生命与情感,在这种强大势力面前完全是被忽略不计的。唉。
想着想着,刘晓楠掏出纸笔,顺手记下了自己的感触:
重赴西部
将又一次在省城火车站登上开往西部的列车,思绪翻滚,思前想后,以句相联,记即时之感。
九十七次二一一,
两车同义驰向西。
二十周岁上三线,
前年战离八零一。
犹忆时人呼“再见”,
我笑“永别”无疑义:
归得北岭描故土,
再提西征差何及。
党校工地未半年,
传来省文“八十一”。
战备三线工程大,
抽调人员组“建七”。
“北建”纷纷留意甚,
恰调整处二和一。
来江四犊同往返,
征程三友颇违意。
翔雁本无迷家念,
双弃桑梓老何倚。
可敬苍老明世境,
浊寰魔力奈何急。
伟师名言耳边响,
人生职业岂由已。
工人何处国与家,
天涯海角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