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榆树市东郊，一个光秃秃的黄土荒山，就是新建的省第七建筑公司的基地。春寒季节的西部，天天是阴雨不断，这个黄土荒山就成了一个大黄泥缸，脚踩在哪里都是稀拉稀拉的泥浆，一不小心，还能让人滑个四脚朝天。
去年先期到达的队伍已经在这个荒山上搭起了一些工棚，建了几栋仓库。先来的兄弟队伍作为对今年新来的第四工程队的欢迎，为四队腾出了一栋仓库，作为他们的驻地。于是，钱队的人又像当年在三十四工区那样，把一个大仓库里分成了诸多间隔，一个班组一间，大家伙在这个大仓库里又过起了白天言语相知，晚上鼾声相闻的日子。
从北岭的军工工地过来的四队，是全公司最后到达西部基地的队伍。春节后三天，四队的人员全部到齐，也就是全公司的人员全部到达西部基地，完成了队伍集结。
随后的第一个礼拜天，全公司干部工人在四队驻地前的黄泥地坪上召开全体大会。
靠四队的大仓库墙边用竹架板搭了个临时的架子，算是主席台，上面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个话筒，那话筒下的电线拖过竹板架子，接到墙壁上方屋檐下的一个大口径的扩音喇叭上。正对架子正中的后面墙上贴了用大红纸写着的大会名称：“创建新公司，献身西部建设誓师大会”。
这个黄土荒山上的所有人员，还有部分驻地榆树市其他已开工工地的人员，全都按工程处队建制站立在主席台前面满是黄泥浆的地坪上。刘晓楠向前后左右望了望，看来足足的好几千人。这可是他自到建筑公司参加工作以来，头一次看到这么多公司同事站在一起开这么大的会。
开会了，主持人要大家安静下来后，请第七建筑公司党委王书记作誓师动员报告。
从站在仓库墙边塞的一堆干部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缓步走了主席台，他就是原北岭建筑公司的经理。就是他在刘晓楠参加工作时，对当时新报到的工人讲话的那个王经理。
王经理在主席台正中的话筒后面站定，转头向左右两边看了看全场的队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同志们，”王书记一开口，那洪亮的北方汉子的嗓音震得话筒发出“吱吱”的尖叫声。他停了一下，等话筒的叫声过后，接着说：
“今天天气很冷，但我们还是得开这个大会，而且还只能在这个没遮没挡的地坪上开。因为时间不等人啊，我们必须马上动员起来，尽快把我们的新公司建立起来，迅速地投身到国家三线建设的伟大工程中去。”
天气确实很冷，王书记在台大声讲着，台下的刘晓楠都能看到他口里随着讲话呼出来的热气。而已经站了快半个小时的工人们，开始脚冷手冷了，有人在搓手，有人在跺脚。会场上许多人一起动着，竟然形成了一阵阵的声响。
王书记仍然一动不动地讲着：“我们今天的这里集合不容易啊。我们中间有来自北岭的，有来自燕城的，还有已经在西部参加铁路建设多年的同志，毛主席说的，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大家今天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这个目标就是参加西部三线建设。
“为什么说大家不容易呢，我想大家是清楚的，公司党委也是知道的。我们中的不少人本是在省里比较好的地方工作，比如燕城，那是全省的中部地区，最富的地方，北岭也是省里比较发达的地区。可现在，大家都来到了西部，这个还相当困难的地方。
“这种工作调动，是很让人为难的。记得当年我们南下，我的老家河北，那是京畿直隶之地，好地方啊，谁想离开啊。但是，我们还是南下了。为什么？革命的需要，上级一声令，同志二话不说，列队就出发了，就南下了。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做对了。要没有当时的南下，没有当时离开故土，哪能会后来的革命胜利，那会迎来全国解放，建设新中国。”
王书记如同讲故事般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寒冷好像被忘记了。会场上除了喇叭里王书记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响动了。
王书记继续讲着：“我想，我们今天也会是对的，我们来西部是对的。不但是因为我们当下积极执行了省里的命令，而且，我们还将在这里建设起一个新的繁荣的西部。同志们啊，尤其是年轻的同志，我看看，这里还是青年人多嘛。多年后，当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就会像我今天回想南下时的心情一样，为自己今天的正确选择而骄傲！”
“选择”，这个字眼深深地撞击了刘晓楠的心。他没再往下听报告，想起了自己的心思。是啊，自己走向社会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在思考“选择”。他常常为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而悲哀，为自己不能选择人生的目标、方向和方式而痛心。就连自己今天站在西部的土地上，也是怀着一种无奈的心情，非如此不行啊。
可今天王书记说这是我们作出的选择。是吗？刘晓楠被王书记的话带入重新审视的思考。或许，王书记说得没错，至少对于刘晓楠来说，来不来西部，他确实有个选择的过程。不是吗，当初新成立的北岭公司的李书记不是希望自己留在北岭吗？但是，自己还是来了这里，今天站在这里听建七公司的王书记作报告。这不就是自己的选择吗？自己为什么作这个选择，那是因为心底里还想飞，还想追寻新的机遇与前途。
还有，即使是在特殊时期中上山下乡那样的事，就整体上而言，个人是没有选择余地的，非得下放到农村不可。但具体怎么下，刘晓楠其实也是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的。他没有选择随大多数同学下到黄沙公社去，也没有选择如李牧林那样随家长被遣送回乡，而是自己选择了下到与老家泉水湾只有一山之隔的上林湾。正是这个选择，让他们兄弟在那几年的极端困难境况下，不但完成了自己上山下乡的使命，还同时照顾了困难的母亲和妹妹，让全家终于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对的，一个人在一生中是要坚持选择，要勇敢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哪怕是在严酷的大环境之下，也要尽可能地做出自己选择，既不要随波逐流，以别人的意愿为自己的选择，更不要消极处世，放弃选择。一个人只要坚持选择，总是能在困难的情况下找到有利的一面，让自己走向正确的未来。
散会了，刘晓楠还在想着“选择”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