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节终于在一片祥和中结束了,同往常一样,今年的节日也是皆大欢喜。
秋天终于来了,天空晴朗而高远,大地褪去了繁华而最终沉入萧索。往来于开庆的商人数量与盛夏时节相比减少了许多,旅馆的生意也日渐冷清。但对于纱绫来说,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日常的工作清闲了不少,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
这几个月来,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渐渐深化,纱绫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将来。虽然现在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但这种打杂的工作,毕竟不能长久,而自己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恐怕难以长远地在这个世界上独立生存。或许,成为医生是一条出路,但自己起步晚,又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指导,除非找到名师,不然也很难有所成就。
是夜,当纱绫因为这些疑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入睡之后,她的梦境如期而至。
那个有着如祖母绿般璀璨双目的小女孩,已经年满十七岁了。是的,现在,该称呼她为少女了。
这位少女生活在一个高度现代化的都市里,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她沉默而内向,大多数时间都独自沉浸在书本和作业里。她和母亲一起生活,她喜欢猫,她有一个与她一样成绩优秀的好朋友。
纱绫的目光随着少女的步伐逐渐推进,她们穿过校舍的长廊,一路通向大厅。日落前的暖橙色阳光从窗边流过,在地面和墙壁上投下温柔的色调。靠墙摆放的巨大告示栏上,正贴出了这一次考试的成绩与排名。少女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在纸张上迅速掠过,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与编号。
她的名字……少女的名字……我的名字……
二班,15号,年级排名第三。姓名……顾纱绫。
这一刻,仿佛是白昼的光劫夺了黑暗一般,灼人的光线瞬间让纱绫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去遮挡视线。然而从巨大的惊骇中睁开眼睛后,她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双手可笑地摆出了防卫的姿势。她一边惶恐地调整着呼吸,一边缓缓地坐起身来。
睡在上铺的女孩似乎被她弄出的声响惊醒,含糊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没事,睡吧。”纱绫虚弱地回答。
在一片漆黑里,她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心中惶惑不已。温热的液体缓缓地划过她的脸颊,她惊讶地抬起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流下了泪水。一种奇异的空虚感正从心底升起,仿佛要击破她的胸腔,填充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再言语。
这是她的前生吗?那个有着棕色卷发,碧色双瞳的少女,就是她自己吗?那么,此时此刻,这个黑发灰眼,名叫东仪的少女,又是谁呢?
直到这一刻,纱绫才恍然明了,她其实只是一缕虚无的灵魂,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纱绫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想要嚎啕出声,却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沉睡在或甜美、或痛苦的梦境里。然而,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何自己身处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虽然夜里没有好好休息,但第二天的工作还是得继续。
看到纱绫红肿的双眼,上铺的姑娘不由关切地询问事由,纱绫搪塞了过去,心中却惴惴不安。
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幸而一起工作的女孩很是忍让,不然或许又要受到老板的指责。
终于到了晚饭时分。将最后一批碗碟清理干净之后,纱绫奉命将食物送上餐桌。她匆匆擦干了手,捧起了托盘,小心地向大厅走去。
一位老者正合两位中年客人聊着天。老远,纱绫就听到他们的交谈声,老人似乎是在抱怨自己的事业后继无人。
纱绫把食物放下时,正听到老人说:“现在的年轻人,连乌头草和茛菪的作用都分不清呢!”
恍惚中纱绫随口说道:“茛菪的作用是镇静、舒缓、麻醉,但也是……啊!”话刚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她心中一紧,吓得几乎要把托盘摔倒地上。然而几个月来的训练让她将托盘牢牢抱在怀里,低下头惊慌地说:“非常抱歉!”。
一边默默埋怨自己的分神,纱绫低下头注视着脚尖,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老人脚边的箱子上。在这个陈旧的木箱边缘,刻着一个绿色的图案——绕着木杖的蛇,代表医疗的符号。纱绫心中激动起来,却不敢乱动。头顶一片寂静,她等待着责骂声从天而降。
出人意料的是,老人沉吟良久,却只是温和地问了一句:“那么,乌头草的作用呢?”
“乌头草,它、它是……治疗偏头痛、驱寒消肿,破、破伤风,但是、但是可以麻醉脑神经……这个……”
“你从哪儿学到这些的?”老人问。
纱绫稍稍抬起目光,看到老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干脆站直了身子,小声回答道:“让您见笑了,我只是自己读了一些相关的书籍而已。实在非常抱歉。”
老人饶有兴趣地继续发问:“都读了什么书?”
待纱绫报上了书名之后,老人侧过身与旁边的两位中年人小声交谈起来。纱绫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地敲着托盘。
这时,身后传来了老板不满的呼喊声:“纱绫?你在做什么?”纱绫猛地回过神来,慌张地侧过身子。然而老板已经走了过来,他看到纱绫愣在餐桌边,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几位客人面前,陪笑道:“这孩子不懂事,打扰各位吃饭了,实在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老人站起来,问道,“她在你这儿工作吗?”
“是啊。她是个孤儿,平时倒是挺勤快的,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让您见笑了。”
“实际上,我想收这个孩子做学生呢,如果你这儿不缺人手的话,能否……”
惊讶于老人的话语,老板抬起一只手,犹豫着说:“这得问问这孩子呢。”
然而话音未落,纱绫便开口答到:“我想去!”
老板用似乎是生气的目光瞪了纱绫一眼,却也意识到自己对此无可奈何,便简短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末了他又追问道:“请问老先生在哪里高就?”
“啊,我只是一个医生而已。在城西开了一家医馆。”
“城西的医馆不是已经停业近十年了吗……”老板自言自语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问,“莫非您是纪恒先生?”
老人笑了起来,感慨道:“原来您还记得。”
“当然!”老板奉承道,“当年您的名声在开庆可是人尽皆知,所以您突然离开后,大家还感叹了很久呢!竟然一下子过了十年了,没想到您又回来了……啊不、您回来了,可算是给我们带来了福音!刚才没认出你,真是对不起,毕竟时隔已久……”
看到老板和纪恒老人开始忆旧,纱绫觉得这儿没有自己的事,便躬身告退。老人说:“今天才从帝都回来,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请明天就来帮忙吧。”纱绫应答完毕后,压抑住心底的喜悦,快步退出了大厅。
她把托盘放回架子,欢喜得想要高呼出声。她觉得自己可谓是时来运转,却又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苦尽甘来。
这短短的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对纱绫来说,恍如隔世。
她找回了自己的真名和真正的身份,明白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又无可奈何。但幸运的是,她竟能如此机缘巧合地遇到名医收自己为徒。虽然不知道以后的生活如何,但比起在旅店里碌碌无为,这说不定将成为一次转机。
如果让她来到异世的,是难以预料的命运,那么这一次的收获,是不是命运奖赏给她的宽容呢?
无论如何,纱绫知道,她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找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并且终有一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