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季中旬,天气本该凉爽几许,可是,太阳却一反常规,出奇的火辣。外面的虫儿鸟群似受刑一样地尖叫着。屋里焦躁不安转来转去的女子,粘湿的头发一丝一丝的,她手握着美人扇,使足了劲地扇着,连衣领也被翻飞了起来。
燥热!燥热!异常的燥热!
“小环!”她丢下手里的青竹丝帕,窜到窗口对着楼下大喊。
“哎哎哎!小姐,你需要什么吗?”厨房的偏门,帘子掀开,头扎红头绳的女孩不住地擦拭额上的香汗,抬头看着楼上的叶夕,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儿。
“你们都在忙些什么呢?上来陪陪我!武哥呢?”不是不明白,眼看婚期就是后天了,家里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唯独她这个所谓的主角闲情逸致地散转,闲的她心里恐慌了起来。
“小姐,昨晚夫人就吩咐要把家里从头到尾清扫一遍,今儿个一大早她就和张妈去孙老板家看前些天定好的嫁妆了;武哥在后院打水,冲扫;后天小姐就要和楚少爷成婚了呢,叶宅都没有办过什么喜庆的事儿,我们得卯足了精神把家里收拾好咯!”小环手舞足蹈,从她一脸的喜色就看得出,她已经完全被楚清征服了,现在的她,恐怕早就忘了当初老是嚷着要陪小姐和白少爷在一辈子这样的话了。这个单纯的丫头,谁对叶夕好,她的心便向着谁。加上楚清对家人的态度,人之常情也不为过。
“小环,我似乎是太久没有看到武哥了,你们先歇息一会儿,让他过来,我找他有事儿。”
“好吧,忙了一早上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去!小姐,想吃什么?我这就弄去,楚少爷说要我把你照顾得白白胖胖的呢!呵呵……”
“去做个麻辣的锅料来,多放辣椒和花椒!”
“啊?小姐,你不是不喜欢吃那么辣的东西吗?再说了,天儿那么热,你吃的了吗?”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抬头又眯着眼睛望着楼上窗口里自己喜爱的小姐,见她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明白过来,吐了吐舌头说是去叫人,一溜烟钻进了屋子。她就是想不明白,楚少爷其实挺好,小姐怎么就如此反感他嘛?再说了,那个白少爷家还与老爷的死有关呢,他这些日子都没有来找小姐,怕是和谁家小姐好上了,不要小姐了。真不值得!
后院中裸着膀子正打水的陈武不是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他皱了皱眉,小夕为什么突然要见自己?要谈什么话呢?是她后悔了吗?那自己能帮她什么呢?难道……逃婚?不!那样会很危险。夫人这儿难交代不说,若是去找白亦尘,那只会绊住他,甚至会连累白家;一个人流浪?更不能!对不起了,小夕亦尘,怕是要你们委屈了。
或许,事情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她只是纯粹的想找我谈谈心呢?后天,后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但愿她能像夫人所说的那样,楚清会给她幸福吧。
“武哥!武哥!!”小环看到手里缠着绳索发呆,自己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的男子,走过去闷闷地拍了他一巴掌。只听“嘭!”的一声,他刚拉到一半的水,因这一惊,又重重地砸回了井里。
“武哥!你发什么呆呢?小姐让你过去一趟!至于……水嘛,嘿嘿…..我等下帮你重新打上来。”她先是虎着脸吼着,可一瞬间,她满脸又对上了歉意的微笑,陈武无奈地摇头笑着说:“不用啦,你打扫了一早上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这就过去找她。哦,对了!去弄点冰梅汤拿去楼上,你自己也喝点;看你,弄得像只小花猫一样。呵呵……”语气里虽有责怪之意,却是温柔至极,说话的同时,手就伸了过去,指腹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汗渍。许是这天太热了,小环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扭头嗔怪了一声,匆匆跑去了厨房。
天上的日头像大火一般灼烧着大地,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实属难耐!陈武抬起先前打好的水从头顶倒了下来,一团黑影湿成了一圈,只稍一会儿,地上圈外的点点水滴逐渐没了影。他甩甩头,大手往脸上一抹,迈开了脚步走出后院。
屋中的女子依旧不停的踱步,手中的美人扇扇得更大力了,身上的淡蓝色罗裙随着她反复的走动转出了一朵朵美丽的花型。陈武看得呆立在门口,她还真的就像白亦尘口中那朵雪莲,不足美丽,可是不经意间便吸引了别人的眼球。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还是会觉得惊艳。现只怜她现在日渐消瘦,脸色更为苍白了。原本灵动的双眼,偶尔呈空洞之色,精致的小脸上,似乎只剩下那双黑而大的眸子了。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回头一看,随即莞尔。
“武哥……”
“小夕,后天大婚,是不是很紧张呢?”他忽略她眼底的湿意,撇开头走进了屋子。
“武哥,你……为我高兴吗?”她问的小声,他却听得心颤。沉默半响,他回头望着她的眼眸说:“高兴!只要小夕幸福,武哥就高兴!”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只闻窗外鸟儿的嘀啾。她的眼神在他回答完之后明显暗了几分,湿意越来越浓,睫毛微微抖了一下,两滴泪就滑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有缓缓地吐了出来,始终,还是做不到漠然。
“他还好。”陈武自是明白,她没有外表那么冷静,那么坚强。一颗心,该是急了、慌了、疼了。他也知道,她想要关于白亦尘的消息,此刻除了自己,她是孤立无援的。
“他……和雨泽…..要成亲了吗?我想,雨泽那么爱他,一定很高兴他前去提亲吧,都过了那么些日子了,应该是定下婚期了。“明明是在询问别人,却更像在自言自语,转身望向窗外的时候,眼泪决堤。
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提亲?成婚?谁告诉他的?楚清?不太可能!他去了上海,说是要亲自去取他们的结婚礼服,要搞什么西洋婚礼,这个崇洋媚外的家伙!
“小夕,现在要成亲的是你,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否则夫人又要挂心了。楚少爷今晚回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放心吧,他会给你幸福的。再说了,他人那么有能力,家中也无需你操心,他无双亲,你更是不用像其他女子一样伺候公公婆婆了,你呢,可以悠闲地在家当你的楚少奶奶了。”
“楚伯父他们不是要定居在这里了吗?武哥怎就说他没有双亲?”她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面色一愣,眼神就闪烁了起来。
“呵呵…..是武哥用词不当,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楚老爷夫妻二人身体健康,身子骨硬朗得很,你就不用床前桌后的照顾。”他被他盯得心慌,回答得牵强。
“武哥,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的事!武哥怎么会有事瞒着小夕呢?别多想了,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夕,就是瞒着其他人,我也不会瞒着你呀!待会儿小环给你送冰梅汤来,你多喝点,然后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我去后院了。”他有些承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若再如此下去,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对她全盘说出。低着头说完话,他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
叶夕怔怔地望着陈武的背影,秀眉皱了起来。武哥最近好奇怪,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从小到大,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每次说假话时,他的右手会不停地搓着裤兜处,这一发现,自己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无双亲?那他们又是谁?楚清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武哥又为什么知道?事情怎么会弄得那么复杂?武哥说亦尘很好,难道是真的要成亲了吗?若是之前,自己后天大婚的消息散出去之后,他早该来闹了,看来,他真的如信上所说,当做美梦一场了……父亲的死,当真的与他们家有关嘛?他是怕面对自己吗?好乱…….
城北的一条弄堂里,腐朽、破烂,破壁残根,墙上斑斑驳驳的印记在诉说着一段古老的故事。
顺着弄堂一直往里走,右面的一间院落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随着院内传出来的斧头声,在暮色来临的傍晚,格外清晰。
“世荣,歇息一会儿,明儿个再做吧,待会儿孩子回来又得念叨你了。”
“恩,马上就好了。你看,明天就可以换上了,免得这门老是吵得晚上你睡不着觉!”
“习惯了就好,你呀,就是坐不住!”
“反正坐着也是坐着,人虽然老了,但也要时常锻炼,瞧我,这些天精神百倍呀!哈哈…..”
在这个几乎被世人忘了的一角,因白亦尘一家的到来显得更有生气了一些。虽然落魄了,生活条件也大不如从前,但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也就更和睦,更相亲相爱了。每到晚饭时间,总会传出家庭里亲昵的欢声笑语。
小李一直跟着白亦尘,打死也要留在他的身边。没有了显赫的地位,小李与大家相处愈加融洽,起初他还芥蒂身份,但经过一家人的劝导,他才放松了自己,完全融入了进来。白家两老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看待,几次要他磕头认作干爹干妈,他都红着脸,挠挠头说是等自己有出息的时候才配得上,众人也就任由他了。雨珊当时只送他们到弄堂路口就走了,说是家中母亲病倒在床,需要照顾,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里的邻居均是老实、淳朴的农人,或是小本生意人。晚饭过去,大伙儿都会忘了一天的劳累,来到新搬来的老白家中侃上一时,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这老白的妻子总是很客气地拿出一些上好的茶叶泡上一壶,一群人在院子中把茶水全喝完,喝到无味的时候,才乐呵呵地回家睡觉。
“父亲母亲,我们回来了,看给你们买了什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在用斧头削着门边的白世荣立马丢下工具,双手往身上擦了擦,拉着妻子的手迎了上去。
白亦尘手里提着两个盒包,兴冲冲地走进来,身后的小李也是一脸的喜色。
“看你们俩家伙如此开心,想是今天的货都卖出去了吧!”白世荣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直冲脑门,心跳快了,精神振奋了,声音不免就大了。
“老爷,今天可都是我的功劳!”小李抢先一步窜到白世荣面前,有些得意地望了白亦尘。
“好好好!你们都乖!今晚我可是给你们做了许多好吃的,回屋,我给你们端上来!”李倩兰上前拉住了白亦尘和小李的手,眼睛笑成了月牙形状。
“还是夫人好!夫人,走,我帮您!”说着,挽住李倩兰的手,猴急地回了屋。
“孩子,辛苦你了!”白世荣收住了激动的心情,拍了拍白亦尘的背,这可是他们一家人凭着几个大洋得来的第一笔生意。虽然和曾经比起来相差甚远,可是,只要慢慢摸索,他相信总会好起来。
“父亲,我可是要亲自把您曾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咱爷俩比比,看谁用的时间短!”收起眼里的疲惫,他挺直了脊背,似是宣誓一般望着自己的父亲。
“哈哈!好!好样儿的!我白世荣的儿子就得有这股志气!孩子,话说出来了,我可是看着你要怎么走地更快哦!”
“是!父亲!”
“不错不错!还真是父子情深呢,感人啊!”随着几声掌声,院外走进了几个男人,为首的人收起手揣进黑色立领大衣的包里,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一双阴鸷的眼睛紧紧盯着白亦尘,那里面包含着憎恨、不甘、嫉妒、鄙夷……身后的两人膀大腰粗,从进门就面无表情,他们双手环抱在胸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楚清?!”白亦尘回头,看清了来人。
“白亦尘,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不知楚少爷来到寒舍有何贵干?”
“寒舍?嗯…..确实寒碜了点,这屋子早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吧?我正打算把这块地买了,在这个位置建个厂,怎么样?你是否也觉得我这个主意不错?”
“楚少爷您还真是财大气粗,主意的确不错。不过,您要买这块地之前,应该了解一下,这个地面的市场价,或者明确地说,这块地现在是政府部门正在策划的国企地之一,您…..买得起吗?”白亦尘依旧微笑着,一双眼睛里透露出智慧的光芒。
“你……白亦尘,我今儿个来,是特意邀请你后天参加我的婚礼的,别一副我会吃了你的样子,坏了咱兄弟感情。”他慢步走到白亦尘身边,伸出手弹了弹白亦尘的领子,感觉到他听完话后全身僵硬,他朗声笑了起来。
“楚清,我告诉你,若是你敢伤害小夕一根汗毛,我绝对饶不了你!”
“亦尘不要!”
“不要!”
他还是失控了,一把拽住楚清的领子,双眼溢满血红,似是从地狱里走来的修罗。也只有为了她,他才会这般冲动。只听见拳头握得直响,若不是身后的小李紧紧环住自己的右手,他不敢保证这一拳头挥下去楚清会不会出事。
“你们俩谁也别动,我今儿个看看,白大少爷要怎么不饶我!”楚清咧嘴一笑,对着身后蠢蠢欲动的壮汉下达命令。
“亦尘!还不快给为父松开手!”白世荣处事不惊,双手负立一站,声如洪钟。
感受到了父亲的怒意,白亦尘缓缓地放开了楚清的领子,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前一脸笑意的他。
“林世侄,还请适可而止。”白世荣眯着双眼,射出一道寒光。这小子未免欺人太甚!
“呵呵……白老爷子不愧是商业场上的老手,那么快就查出我是谁了?不过,那又怎样?这是你们白家欠我们的!”看着面前的人周身散发出一股凛气,楚清说话也保留了许多。
“白家并没有欠谁,这是商场上的生存规律,谁福浅福薄都怨不得别人,时运而已!”
“哼!别想把你欠林家的账撇得一干二净!现在尝试到了一无所有的滋味了吧?好受吗?这些还不算什么,不知道,你们在失去亲人的时候,是否还是这般云淡风轻?”说话的同时,眼睛就回视上了白亦尘。
“楚少爷,我们都这部田地了,你何苦还要步步紧逼?就算是白家欠你们,难道现在还不够还清吗?”李倩兰疾步上前,拽过白亦尘,从不在外人面前发脾气的她,在家人受到威胁的时候站了出来。
“小李,把夫人带过去!”白亦尘绕过她,走到院门口,指着外面道:“楚少爷,我这儿庙小,住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您离开!”
“哈哈……亦尘,我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咱们走!”双手又伸进兜里,路过白亦尘的身边,他微微低头,在其耳边低声说:“哦,对了,有件事要和你分享一下心得……小夕的唇,可真是鲜嫩可口呀!哈哈……”
秋风乍起,掀起了摇摆而去的人的衣衫。
空气静了,闻到胸腔不断起伏煽起的喘气声,三人的目光紧紧地看着门口紧握拳头的白亦尘,这个时候,他需要安静。
“啊!!!!!!!!!!!!!!”双臂展开,发出一阵震碎心脏的怒号,连已经歇息的鸟儿也惊得扑扇着翅膀,嘀啾飞出了树枝,在屋顶上盘旋,盘旋。
接着听见“噗”的一声,点点红色自口中溢出,在空中散开出一团团艳丽的梅花,妖冶、娇艳,直至刺红了旁人的双眼……
“亦尘!!”
“孩子!!”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