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我妈眼珠子差点都掉下来了,平时早上不喊个三五遍外加敲门闯入掀被子,我很难按时起床。喝了一碗粥,又看看桌上我妈买的油条,不吃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可是,现在这松松脆脆热腾腾的,我是真的吃不下。
我妈叹了口气,站起来,取了个食品袋,将一根油条对折,装起来,嘴里还念:“奇里八怪,吃东西这么别扭,油条要吃又冷又发硬的,肉馒头不吃肉光吃馒头皮。小时候别人都说你又不像你爸,也不像我,怕是渔船上捡来的。我现在看着也是像的。”
“不对,小时候你们都跟我说是苏州短木匠那儿捡来的,怎么又成渔船上捡的了,你们大人也严肃点好不好。”
“最不严肃的就是你啊,整天耍嘴皮子。工作了,大姑娘了,端庄一点。”
“好烦……”我没发出声,两个字就在喉咙口滚了一下。
“别嫌我烦,下班不回来吃饭就打个电话。”我的亲娘啊,你连这个都能听到,服了。
我家其实也有电话。爸爸在机关工作,官不大,刚够装电话。我想到了恽力,他也不知道我家有电话啊,这算不算扯平了?
我是去单位等着恽力还我围巾和帽子的。可是一直等到上班铃声打响,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倒是经理狠狠地表扬了我,因为我几乎天天迟到,为了这个,她没少批评我。我可怜兮兮地求饶,请她包涵,我不怕多做事,不怕晚下班,可是,我真的害怕起床。每天起床都那么痛苦。其实同事们都是宠着我的,上至经理,下至清洁工阿姨。换个部门,光这迟到一项,就够扣我十七八回奖金了。
坐位置上匆匆忙忙啃油条,又僵又硬,还冷,可我就喜欢这个嚼劲。同事方姨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你听说了吗?恽力要调走了。”
“调走?我怎么不知道。”我停住了,半根油条拖在嘴角,比长舌妇还长舌。
“我看你们走得近,以为你知道呢。我替他想想,是应该申请调走,统计算账之类的流水活,本科生来做可惜了,倒是有个升职的机会,又让宋云涛给占了,树挪死,人挪活嘛。”
“方姨,你知道他调去哪里吗?”
“听说是低温设备那边销售部。”
“啊,那不是离我们很远?”低温设备是厂里正准备上马的一个项目,与外资合作,成立了一个新的公司来运作,所以筹备小组在市中心的高级写字楼租了整整一层,即将成立的销售部也在那里。
“远一些怕什么,收入高啊,前景也好,而且是新公司,机会良多,男孩子就要有上进心嘛。”
“是他自己要求去的啊……”
“肯定是喽,打申请想去的人不要太多啊,不过听说你们这一批,能撑到外籍总经理面试的,只有他一个。”
我想问恽力,却找不到机会开口。虽然我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天改变我的人生,抛下我看得跟珠宝一样珍贵的该死的面子——这个年龄的我没有珠宝,面子有多重要就可以想象了——可是我居然没有机会。我等待的帽子和围巾没有来,我等待的当面表白也没办法实施。他居然今天去面试了!
恽力居然申请要调走,虽然还是一个集团内,毕竟是一家全新的公司、而且远离本部。我突然觉得忐忑,他是要避开我吗,还是纯粹为了自己的发展。好在,不管他跑多远,只要是集团内的职工,住的宿舍都是那幢五层小楼,这让我稍感安慰。无论如何,今天我要亲自去问一问,如果恽力说是的,他对我没感觉,那么,这只是一场不算美好的梦,起码很干净,不带世俗的干净。
下了班,我在单位浴室洗过澡,磨磨蹭蹭地到宿舍去。卫东见到我很奇怪,问:“你怎么来了,晚饭吃过了吗?”
我假意张望了一下,其实不用张望,房间一览无遗,包括床下丁三儿那多年未洗的香飘飘的篮球鞋。
“宋云涛没来吗?”我佩服自己一下,谎话张口就来。我分明是看着宋云涛骑上自行车回家后才去的浴室,为的就是不让他碍事。
“没听恽力说他要来,所以见着你也奇怪,怎么单身一人就过来了。”
“我爸喝同事喜酒去了,妈在外婆家,没人做晚饭,我来蹭一顿,不介意吧。”
“你天天来蹭也不介意,有些人还巴不得呢。”
“谁叫‘有些人’啊,丁三儿的新绰号?”我故意,心里其实有些暗喜。
“想得美,他天天晚上都跑办公室去给他的小王挂长途,眼里早没你了,你就一边哭去吧,我倒是不介意提供肩膀让你靠靠。”
我看到门口有个人影晃过,是那个曾经跟卫东眉来眼去的小女生。
“喂,你跟那小女生怎么样了?”“哪个啊?”卫东一脸糊涂。“看电影那个啊,别跟我装。”他乐了:“那个啊,没怎么样,有过一点点感觉,但一闪而过,后来再找我就有点烦了,她也识趣。”我惊讶于他的轻率,在我看来,谈恋爱是个很郑重的事情,很严肃的问题,怎么可以如此儿戏。
“你都跟人家看过电影了,怎么说扔就扔了,真不负责任,难道男人都这样?”
“哎呀,小丫头还认真了,看个电影就要我负责,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好伐,怎么就咬定是我扔她,搞不好还是她玩我呢。”卫东大概也是嫌我烦了,“赵一诺你坐坐,我去隔壁把丁三儿跟恽力叫来开饭,怎么这串门还串得没完了呢。”
我决心要让今天成为改变人生轨迹的一天,事实上,接下来几分钟后,当恽力他们走进宿舍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轨迹果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只是,这并不是我原来设想的轨迹。如果我的感情是个并不丰满的列车,那么今晚它走上了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