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商十二年,越国越山脚下不远的一个小村庄外,小河滩之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村民纷纷前往围观,可指指点点的他们很快被一帮黑衣人拦在了尸体之外,几个黑衣人蹲在那附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村民的视线,只听那几个黑衣人说了几句话,似是认识这两个死者,村民见他们简单地交谈之后,便将尸体带走了。
这些黑衣人是在发现尸体的前几日忽然出现在村子里的,一行人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莫名其妙地不停地打听着关于临近越山脚下那个缪无人烟的深谷的事情,他们似乎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找到那东西不可。
直到那一群黑衣人抬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渐渐走远,一些被仔细询问过的村里人才知道原来他们丢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是人,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么掉下了深谷之中,但令村民感到奇怪的是,死的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死的这两个便是越家大小姐越无霜与白家大少爷白望渊,两人的尸体被黑衣人,即越国国主的暗卫们秘密带回了帝都,带进了越国宫墙之内,呈给了他们的主人——帝纣,回话的是黑衣首领,主仆之间产生了如下的对话。
“身份确认了吗?”高坐于龙椅之上的越国国主帝纣,以手扶额,揉了揉紧蹙着的眉头,沉声问了这么一句。
“属下已确认。”黑衣首领双膝跪伏于地,连头都没抬一下,趴着回答了帝纣的问题,用极其确定的语气。
黑衣首领主动将遇见越无霜以及白望渊之后的事禀报给了国主,帝纣听后,沉吟了半响,终于发话说:“下去吧。”
“属下告退。”黑衣首领得了主子的允许,这一刻才敢从地上起身,躬着身躯,一步步后退着,快速地出了殿门。
“可惜了。”国主低声说,也不知他是在替谁可惜,是白家大少爷呢,还是越家大小姐。
随侍在帝纣身侧的是花寺人,自小便伴在国主身边,跟着主子也有四十多年的光景了,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此刻对于主子这句自言自语的话,他全当做没有听到一般,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当个木头人。
帝纣似是也不指望他的话能得到什么回应,说完之后又再次陷入沉吟之中,寂静笼罩了这个无比宽阔的地方。
许久,经过深思熟虑的帝纣吩咐花舍人道:“把消息传给文宛,让她把望渊的尸身领回去安葬,你亲自去,说话注意点分寸,别惊着了白家人,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孩子。至于越无霜,用上等的棺木,让越家那小孩入土为安,就葬在国士陵吧,好歹让她跟父母在一块,一家人也有个伴。明天便把他们俩的死讯公告越国上下,国士陵开放祭奠一百日。”
“是,奴婢遵命。”花舍人应了一声,脚步匆忙地向殿外走去,紧着办自家主子交代下来的事去了。
很快,越家大小姐与白家大少爷的死讯便由帝都之内传出,继而以狂风扫落叶之势传遍了整个越国。
一时间,举国哗然,不论是帝都之内还是帝都之外,都炸开了锅,越国上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反应极大。国主放出的消息将白家大少爷与越家大小姐的死因定为被流匪所袭,不幸殒命。对此,哀叹悲痛者有之,庆幸暗喜者有之,大多数的越国人在接连听说了越国士与其独女相继逝去的惨讯后,都为越家的人感到可惜,悲叹一脉相传的国士之位的陨落,为国士一脉后继无人而感到哀痛,也有些心怀险恶之人偷偷地为这一悲剧额手相庆,一些心胸狭窄之人则为在善与恶的博弈之中获得了不小的胜利而感到庆幸,当然,越国百姓中还有一类比较极端的人,他们既没有惋惜,也没有幸灾乐祸,满满地占据了他们内心的是恐慌,极度的恐慌,他们觉得这是天罚,是上天在表示它的愤怒,因此才会将代表着越国希望的国士带走,让国士一脉就此断绝。在越国人的认知之中,国士是国家繁荣昌盛的基础,没了国士,越国便无法再继续强盛下去,更有甚者认为如若没了国士,越国必定会就此衰落,甚至不下数年便会出现亡国的危机。
国士陵开放首日,来自四面八方的越国人自数里之外便行起了三叩九拜之礼,一路哭嚎着跪行至国士陵前,乃至后来悲痛不能自抑,晕倒在陵前的大有人在,瓜果牺牲等祭品满满当当地摆满了整个国士陵。还有一些人嫌弃其他身外之物根本无法表达哀痛之情,他们用来祭祀国士的是自己的生命,这些大义凛然的壮士,二话不说便在国士陵前拔剑自刎。在这些信仰远远高于生命的人看来,唯有以灵魂为祭,才足以展示“士为知己者死”的坚定信念,才足以表示哀痛。
当花舍人将这举世罕见的空前盛况禀告给国主帝纣之时,帝纣正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国士陵的方向,眼神渺远而朦胧,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而对于花舍人的话,他也只是说了句,“哦?是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任何反应。
越山脚下的深谷之内,已被判定为死亡了的越无霜此刻正拖着她伤痕累累的身躯步履蹒跚地往屋外走去,看那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的凄惨模样,想必是伤得不轻,可即便如此,越家大小姐仍想要离开这个深谷中的茅草屋,就算一瘸一拐的,依然坚持着往屋外挪动,但当早已大汗淋漓的她将要接近门口,迎接胜利的曙光之时,屋外忽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虎背熊腰的健壮之人,吼了两句越无霜听不懂的话,而后一把便抱起做了许久努力,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的越家大小姐,三步并作两步迈到了床边,将越家大小姐放在了那张令她深恶痛绝的床上,轻而易举地便让越无霜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而她那点反抗对于站在床边的这个男人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越无霜不甘心,于是做了她之前尝试过无数次,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的事,那就是试着与这个男人沟通,结果不出意料,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不论她怎么说,怎么比划,那个男人都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挣扎无果,沟通无力,无计可施的越家大小姐只能认栽,气愤地哼了一声之后,便背对着男人,面朝墙壁地侧身躺下了。
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系列糟心的事,越无霜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试问她怎么能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跟这么个不通人言的男人待在一块儿,按照他的要求,待在这张床上,安安心心地养伤呢?
先是白家渊哥受她牵累,为救她而死,然后是向她伸冤的老农家的小女儿在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后,被抛入深谷,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被男人带回了茅屋之中,见到她后激动地将越府将遭大难的事告知于她,随后历经了千辛万苦前来给她报信的,与她非亲非故,却为她遭受了颇多屈辱的老农家的小女儿,这个不计得失的淳朴的孩子便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似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被小女孩极力压抑住的血沫子不停地从嘴里涌出,没过多久便闭上眼睛,安详地睡去了,永远地睡去了,即便为了越无霜丢了性命,最后老农的小女儿余露还在感谢越家大小姐替她的家人伸了冤。
白家渊哥,淳朴善良的小女儿都为她而死,家人至今生死未卜,越无霜怎能心平气和地待在此处养伤?她不能,她必须要出去,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要知道父亲与母亲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她要完成渊哥的嘱托,她要找那些黑衣人替渊哥报仇,她要知道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无霜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能也不该被困在这个茅屋之中。
对于眼下站在她床头,严格来说算是她救命恩人的男人,越无霜凭良心讲,真的是没有任何好感。这个深山野人确实是救了她的性命,将她从树上放了下来,帮她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可他没经过她的同意,便把白望渊和老农的小女儿的尸体丢弃了,甚至自作主张地换掉了她与小女儿的衣物,尽管后来他解释了许久她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打发掉一直在深谷外徘徊的黑衣众人,但这并不能掩盖他霸道蛮横,不讲道理的事实,不让她出门就是有力的证据。
等越无霜养好了伤,已然过了一个月之久,她乔装改扮带着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那个深山野人一同潜回帝都之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幸福已经一去不复返,亲友双全的她短短一月的功夫便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