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敬北侯府只不过蔺府的一部分,为蔺德的府邸,居于正中,另有东府和西府,分置两旁,是蔺二爷和蔺三爷的居所。敬北侯府占地最广,气势最盛,轩室楼阁,峥嵘轩骏。总分前后两院,前院有禄安堂、荣慧堂、喜裕堂三堂为会客之所;又有聆风阁、喜雨楼、吟霜榭、含露斋为摆宴赏乐之处;再有便是其后两栋三层议事、处政楼。此外还有亭台楼榭无数,多为休憩造景之用。而后院则为主仆内眷的居所私隐之地。
今日的晚宴便设在聆风阁,就是禄安堂后面一幢两层的小阁子里。阁子临湖而设,帷幔依依,珠帘琳琅,装饰奢贵之至。宴席共开两桌,其间有绘着荷花图样的古木屏风隔开。蔺老夫人与二太爷蔺祖安、蔺大爷蔺德、蔺三爷蔺方及几个内室家眷坐了一桌,苏苏则与姐妹弟兄同席。
“今日是大婶娘和大妹妹荣归之喜,来,我们一起先敬大妹妹一个!”席间,一个身着孔雀绿锦缎袍子的少年站起身来,一双犹带稚气的晶亮眸子看着苏苏,带着欣喜亲切之意。
其他人听得他如此说,也都站起身来。
苏苏识得这是蔺二爷家的二少爷蔺暄得,方才堂中已见过礼的,只比她大着一岁。便向他感激一笑,也举起杯来,对众人道:“苏苏谢过大家盛情!”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蔺暄得喝彩一声:“好!妹妹果然豪爽!”
苏苏抿唇一笑,方要坐下,却听蔺暄得身边的少女道:“这位姐姐出身穷途巷陌,自小便是见惯了这样的阵势,自然与我们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不同。二哥,你是少见多怪了!”
这少女一身柔蓝锦绣窄腰长裙,娟眉秀目,风姿绰约,正是之前在堂上嘲笑苏苏名字的那两个少女之一,蔺二爷的小女儿蔺青媛。
蔺暄得皱了皱眉:“青媛,怎么这样说话!”
蔺青媛却眨巴着大眼睛挑衅地看向苏苏:“我这话可是说错了?”
苏苏坐下身来,微微一笑:“妹妹这话不错。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能有这样的见地,也让姐姐刮目相看了。”
“扑哧!”不知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蔺青媛娥眉倒竖,正要发作,却被蔺暄得斥住:“今儿大妹妹刚刚回府,阖府上下都是一派喜气,你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蔺青媛自小是娇宠着长大的金枝玉叶,哪听得这样的斥责,呼啦一声站起来:“二哥,我是你嫡亲的妹子,你不帮着我,反倒替她说话,也不看看她是打哪儿钻出来的,也配跟咱们做姐妹兄弟吗?”
此话一出,桌上其他人都噤了声,有人悄悄看苏苏神色,却见她清媚绝俗的脸庞上一派平和,看不出半点波澜。
正是尴尬时候,却听屏风外一声轻笑,蔺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落烟笑着转过来:“少爷小姐可是在行什么酒令啊?这般热闹!哟,二小姐都急地站起身来了,呵呵,回头我跟老太太回话,免了我的差事,也来这儿热闹热闹!”
蔺暄得黑着脸不说话,蔺青媛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她身旁水红衫儿的小姑娘叫蒋云珊,是二太爷大女儿蔺惜华的独女。蔺惜华嫁的是翰林学士蒋邠。可惜成亲三年不到,蒋邠就去世了,蔺惜华孤儿寡母守着个灵位过日子,蔺老太太见二太爷疼惜不过,索性接她们母女俩住在娘家。蒋云珊还才十二岁年纪,乖巧可爱,天真活泼,颇讨老太太的欢心。
此时她拉了拉蔺青媛的手,在她耳边轻声着:“二表姐,这样的场合讨不了好。咱们回头再说。”
蔺青媛淡淡哼了一声,只拿眼睛死死瞪着苏苏。
苏苏却微微叹了气,这才第一天,以后的日子可还长呢。
这一桌上,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只有坐在苏苏左边儿上的三少爷蔺咏得重重咳了两声,微微笑着对落烟道:“姐姐坐下喝两杯可好?”蔺咏得是蔺三爷的庶子,这样的场合上原本是轮不上他说话的,只不过见大家赌气的赌气,沉思的沉思,只把落烟晾在那儿实在不妥,这才开了口。这个面容苍白的少年,一看便知是久病之人,只可惜了他一副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落烟忙笑着道:“瞧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干什么来!”说着走到苏苏身边,轻轻挽着她的胳膊起身,“大小姐,老夫人念叨着你呐!还请上座!”
话音刚落,便听二小姐青媛大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落烟眼角瞟到青媛的神情,心里暗想,这二小姐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别人今儿刚刚才来,新人自然是热络的,往后谁好谁不好也还说不一定,她便这样摆在明面儿上了,岂不叫人看笑话!二夫人如此有计较的一个人,怎会调教出这样的闺女来?
再看这苏苏,一副既清且艳的出尘面孔带着笑意却也显得端庄有礼:“有老夫人惦念自然是苏苏的福气,只是我一个小辈,哪有上座之礼,岂不乱了长幼?”
“哎哟哟,老夫人开了尊口,那便是最大的礼数,大小姐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落烟说着,挽着苏苏的手臂绕出了屏风,直走到蔺老夫人跟前,“老祖宗,我可是把人给你领来啦!您看看要怎么打赏我啊?”
蔺老夫人正是笑容满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看看我那些个孙儿里哪个是合心意的,我便赏你做姨奶奶去!”
众人都是哄笑,落烟也红了脸:“老祖宗总爱混开玩笑,奴婢一个下人,怎敢动那些心思!”
苏苏心里动了一下,果然听一个声音道:“你这也不算是前无古人,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诰命夫人在那儿了嘛!”说话的便是二太爷的大女儿蔺惜华,她一边笑一边儿拿眼儿瞧了李音一眼,笑得又是暧昧又是含蓄。
李音的脸色变了变,银牙暗咬。
二夫人谢氏左右看了看,拍了拍李音的手:“大嫂莫要多想,表姑子也是心直口快,说着玩笑的。”话锋一转,“再则说,这也得看个人的造化,咱们蔺家的规矩是不能乱的。”这说的便是五年内不得子才可纳妾的规矩。
李音嘴角呛了一丝冷意,只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这一来一去,竟是剑影寒光。谢氏暗讽李音不过运气好,出身卑贱的小丫鬟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李音却毫不含糊地应承,我就是运气好,怎么着,妒忌不死你!
蔺三爷冷眼旁观,幸好他家那位没来,不然这戏恐怕就更好看了。
最后还是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好了,我不过一句玩笑竟惹出你们这么多话来。“转而回头看着苏苏。“倒叫我这孙女儿在这儿站了半晌,来,就坐我旁边吧。”
下人连忙搬了一个绣墩过来,苏苏盈盈落座。
“你爱吃什么就让下人给你布菜,这都是自家亲眷,莫要太过拘束!”蔺老夫人关照了苏苏两句,便扫了一眼桌上,“怎么不见老三家的?”
丫鬟玲珑忙道:“回老太太话,四少爷前些个日子染了风寒,三夫人不放心,回去照看了。”
蔺老夫人哦了一声,又看向蔺三爷:“这么大热的天气,怎么就得了风寒?可有找大夫看过?”
“小孩子家身子弱,昨儿请了郭大夫来才看过,并无大碍,将养几日就好的。母亲无须担心。”蔺三爷答着,心里却道莫非有人走漏了风声,知道献得得的不是风寒?
蔺老夫人微有嗔怪:“都是你们娇惯的,男孩儿家的谁不是整天猴跳着,身子骨个顶个的结实,就你家那两个,都捂成了药罐子!改明儿家里也要请个教习师傅,让他们练练身子骨才好!”
蔺德认同道:“母亲说得极是。儿子也早就想到了,咱们蔺家子孙虽说是诗书传家,可也算得上文武双全,莫要让后代都荒废了。依我看,这事儿就交由司徒去办吧,他本就是练家子出身,这些事算得本行。”
老夫人点了头也算是应允了,而后再无其他话,一顿饭倒也吃得有惊无险。因着蔺德一行人在路上跋涉数日,人困马乏,晚宴过后,蔺老夫人就吩咐他们各自歇息去了。苏苏终于松了一口气,向长辈行过礼,便任由丫鬟们簇拥着退了下去。这一天的戏终于是落了幕,灯影交错有些乱花了她的眼,蔺家那么多的亲眷,她记下的不多,唯有那美艳的二夫人谢氏和她的女儿青媛印象尤为深刻。
“大小姐,您的晓阑居就在老太太所住鸿安院一侧,看来老太太最是疼惜您,舍不得您住远了。”丫鬟细珠笑着,手里提着的碧纱灯笼微微摇晃。
苏苏看了她一眼:“我流落府外多年,往常没机会承欢膝下,现在正好多尽孝道。不管住得近住得远,老太太这里我都应该常来的。”
细珠愣了一下,忙道:“大小姐孝心可嘉!”
苏苏含笑,目光中却多了一分清冷:“这不过是我该做的,难道二小姐他们不是如此吗?”
细珠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奴婢在二夫人那儿不过是个三等丫头,哪有机会亲近小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