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个熊的,我从来就不知道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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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年斗眨巴了两下小蜜蜂眼,嘴里重复到——“苏东坡,眉州苏东坡。”
眉州他是肯定没有听说过的,但“苏东坡”这三个字绝对是如雷贯耳,想了好几想,苏年斗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你-是-宋-朝-的-苏-东-坡?”
苏东坡点了点头。
苏年斗道,“那我是谁?”
苏东坡皱了皱眉道,“你是谁,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吗?”
苏年斗不高兴地回道,“本来知道,但你说你是苏东坡,我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虬髯苏东坡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原来是佛印那秃驴的新弟子,跟老夫来打偈语来了。”
苏年斗苦闷已极,他绝不相信自己来到了宋朝,更不相信眼前这大胖子会是苏东坡。
苏东坡应该器宇不凡,飘逸绝尘,桀骜不群才对,怎么会长得虬髯白发,方目长脸,肚子如孕子六七月相仿。
自己面前这个胖子,绝对是个疯子。
可那自称苏东坡的人却不这么想,他继续问苏年斗道,“小娃娃,你从哪里来”
“疙瘩村。”
“疙瘩村在哪?”
“团风镇。”
“团风镇在哪,暹罗,天竺,还是大宛国?”
“这些是什么狗屁国家,没听说过,团风镇就是团风镇。要一定说在哪,那就是在中国。”
“中国,中原吧?”
苏年斗憋了一肚子气,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大声对苏东坡喊到“告诉我,这是哪,我要回家。别和我说大宋朝了,大宋朝有这老北京布鞋吗,有靠背休闲衫吗,有马拉多纳贝克汉姆吗,有卡拉OK,KTV吗,有二奶小三他爹李刚吗?”
苏东坡一本正经答道,“李纲吗,本朝未有,唐初倒有大将李纲。”
苏年斗恨得牙根直痒痒,心想,“这大胖子,实在是太可恶了,以为我是小孩就随便糊弄我。别在这和他纠缠不清了,还是四处转转,自己想办法找回去的路吧。”
想到这,苏年斗忽然学着戏里的样子对着苏东坡长揖到地,嘴里念白到,“大学士,小生叨扰已久,不敢久留,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罢,不待苏东坡答话,转身风一样冲了出去,出得院门,顺着一条羊肠小路头也不回地跑了下去。
苏年斗一口气跑了有二三里地,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那小屋已隐没在山坡后面。
见那疯胖子不曾追来,苏年斗这才放心地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丘陵地带,周围有数座小山,都不是很高,上面郁郁葱葱地生长着许多树木。一条小路从山间蜿蜒而过,成S形穿过山间,消失在一山坳处。
小路上间杂着车轮,马蹄,行人足迹,虽不多,但可见并不是荒无人烟之地。小路两边杨柳依依,绿草青青,野花浪漫点缀其间,此景此情,倒如在画中一般。
不知为何,一股豪情在苏年斗心底油然而生,如果这真的是在大宋朝的话,自己就是留此一生也不妨。做学问是不行了,做生意在两可之间,不知可否投军从戎,争战沙场。但宋代重文轻武,自己一个泊来品,估计很难混得出头。况且这个时代浓眉虎眼,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才是好相貌,似自己长得蜂目蛇形,恐怕被人误作奸诈之徒。苏年斗脑子里冷不丁又冒出个念头,这要是大宋朝的话,这个时期应该还有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黄庭坚,苏小妹,秦少游一大批名人,这些自然都是要一一见过的,他又掰着指头算了算,也许一不留神,过些年还会见到宋徽宗也说不定。
苏年斗心中暗自得意,虽自己不学无术,乌七八糟的杂书还是读过不少,便是这一大堆人名,大概一般人也是想不到的。
苏年斗正在心骛八极,神游太虚,冷不丁一只乌鸦嘎地一声从他头顶飞过,一堆乌鸦屎不偏不倚正巧掉在苏年斗的脑门上。
这倒吓了他一大跳,他悻悻地用手把乌鸦屎抹掉,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吐沫道,“奶奶的,胡思乱想什么呢,还不赶快赶路,眼看天已不早了,再找不到回村子的路,自己又要露宿荒野了。”
打起精神,苏年斗又继续向前行了约有五六里地,转过那道山坳,前面豁然开朗,小路渐宽,不远处一角亭在望。
待走到亭子近前,苏年斗才发现这亭子上也有一匾,上书几个大字,还好这几个字他还认得——青草亭。
苏年斗进得亭子,东看看,西看看,暗自纳罕,“这里和青草哪有半点关系,为什么偏要叫青草亭呢?不远处倒是有一大片青草,这草还真肥,弄几百只大肥羊在这放养,估计一定会很赚钱。”
苏年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围着亭子转了几圈,转着转着,心里不由一凉。
这亭子倒没有什么古怪,只是亭子边有几块残破瓦片,一只缺少盖子的陶罐,都是古色古香,毫不似近代之物。
苏年斗又在心里琢磨了琢磨,“环境如此优美,景色这般怡人,无论多么偏僻,都会有塑料袋,饮料瓶做伴。这里却显得太过干净,一点儿也找不到这些东西的影子。”
再回想一下刚才所经过之处,虽然有人迹,有车辙,想想却更像木屐草鞋,马车牛车留下的痕迹。再细想雪堂,东坡,竟无一丝造作之意,天然而成,这样返璞归真之地,又怎么是现代能够模仿的呢。
一路行来,竟是越走越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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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任何时候,苏年斗想睡觉的时候,都是没人能够阻止的。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一个优良习惯,功课不会做时,睡觉;考试成绩下来不敢带回家去,找地儿睡觉;打坏了别的小孩大人堵在家门口,闭门睡觉;桃花源中迷失自己,还是睡觉。有时候,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美美地睡上一觉之后,便可能是柳暗花明之日。
人生在世,不过大梦一场,当作如是观。
苏年斗在春草亭中沉沉睡去,苏东坡仍在雪堂中挑灯夜读,历史的天空交错在一起,没有人知道,这是1999年的盛夏,还是1083年的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