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溪发现林一山的时候,感觉他就是一具被殡仪馆遗弃在大街上的尸体。
林一山靠在一个还未营业的服装店的玻璃门上,眼神迷离看着空气,头发身子都还有些湿,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过他满是尘土的身体,狼狈不堪。偶尔路过一两个路人看着他,都有种想扔下两个铜板的冲动。
清晨,除了包子铺小摊位在忙忙碌碌外,其余的人应该都还躺在温暖的被窝,在梦里,在不真实里。微亮的天空在落下一夜的雨后清澈起来,东方的云彩渐渐泛红。
“回家吧。”沈小溪缓缓蹲下,握起林一山冰凉的手。
林一山一句话都没有说,缓缓站起身来,全身的肌肉经过一夜的折磨后,都酸痛不已。
沈小溪看着林一山这幅模样,知道肯定Cry出事了,于是忍不住问了句,“Cry死了吗?”
林一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托着钢铁般的身子在步行街上缓慢移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他走出一路的水渍来,一边早起的清洁工不屑地朝他扔来一个白眼。
“一山,你说句话好不好。”沈小溪看着林一山,有些害怕。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林一山这样的绝望,即使是之前阿妈死,他也不过是疯狂地吼了几天后就安顿下来,而此刻的林一山,却恰恰相反,安静到死,一句话一个笑容都没有,跟平时那个笑呵呵说着黄色笑话的他,判若两人。
林一山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别过头看着沈小溪,半睁着疲惫的眼,声音沙哑到像一个老人,“我杀了Cry。”
然后,他又接着向前走着。
“一山,对不起。”沈小溪快哭出来了,抓着林一山湿漉漉的袖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对不起,只是就这么情不自禁地说了。也许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把遥控器给Cry,明明知道Cry是个无私到白痴的人,也许是她觉得自己跟大叔有一腿,而勉强算个共犯,虽然最后坦白,但,唯一知道真相的Cry却死了。
她此刻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林一山,Cry不是你杀的。
“卖油条包子咯——”一旁一个老大爷推着一个小车吆喝着,从林一山身边走过。
声音渐行渐远。
除了沈小溪,好像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关心他的人了。
沈小溪埋着头跟着林一山走着,声音低沉地说,“一山,你不可以死。”
“呵呵。”
“哈哈。”
“哈哈哈哈。”
林一山笑开来,这种笑在一般意义上的定义是,苦笑。
林一山收起笑容以后,脸上一下子就没了表情。
“我居然杀了我最想保护的那个人。”林一山的泪腺已经枯竭了,但他还是艰涩地哭着,哭的很小声,就跟电视剧里没有滴眼药水的女主角死了男人哭的时候一样。
沈小溪把手轻轻放在他背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她很想说,其实那一枪不是你开的。但她始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如果他知道我骗了他,他还会相信谁呢。”沈小溪看着林一山,决定把自己的事情,隐瞒下来。至少隐瞒到,他不这样狼狈以后。
路上的积水很宽很大,也很清澈,倒映出林一山的影子,分外的孤独。
医院里,过道上。
“她的头并没有受到什么撞击。”None认真地说着。
“人在精神上受到了过大的刺激,也会造成人的失忆。”一个身穿白色大马褂的老头紧皱着眉头,None全神贯注地听。
过道里很安静,只有None跟医生的对话跟微微浑厚的回音。玻璃里Cry安详地闭着眼,好像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怎么会连她父亲都记不得了呢?”None的心空空的。
“也许是因为你正是刺激的核心人物吧,失忆现象是由心理原因而形成。”医生耐心地说着。
None一激动,把手放在了医生肩膀上,焦急地看着他说,“那,她什么时候会恢复。”
“这个,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明天就好,也许永远都不会记起。”
永远……None心脏好像突然有了好几顿重的煤炭,压的喘不过气。
“那需要吃什么药吗。”
“对于失忆这个症状,实在是没有什么药可以吃。”
医生在关键时候,总是那么的无能。
None冷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医生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转身走的非常的匆忙。
很快,楼道在急促的脚步声后,便安静了下来。
物理书第155页:
安静,是最喧哗的声音。你听不见,是因为他的舌头不懂他的心到底有多复杂。
只有None,痴痴地望着玻璃里的Cry,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朵。
None感觉自己的血液此刻在动脉里飞速地流动,全身发热。他用力举起拳头,猛地朝着医院过道里结实地白色墙壁锤打,发出的声音非常的闷,就像武侠片里赤手过招的时候老是对不上号的配音。清晰的,一声又一声。
渐渐地,白色墙壁上有了血迹。
渐渐地,声音变得有些拖泥带水。
渐渐地,响起若隐若现的哭泣。
一个正准备给Cry做检查的护士路过,看见None血肉模糊的右手,不由地吞了一口口水,身上的鸡皮疙瘩像触电似的长满全身。
有愤怒,但更多的,是自责。
None终于还是无法原谅自己,自以为是的自己,居然在被女儿保护着。
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这个杀手集团的老大,居然会哭。
他已经记不得过去什么时候流过泪水了,但此刻,他哭的像一个小女生,只是声音有些粗糙罢了。
他带血的手抱着头,撑着膝盖坐在座椅上。
一滴,两滴,地板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泪花。
“先生,你需要给手包扎一下吗?”护士做完检查走出监护室,弱弱地问了问眼前这个男人。
见None没有回答,护士轻叹了口气识趣地离开了。
一个男人轻声的啜泣声,在楼道里煽情地震动着人们的耳膜。
或者说只震动着他自己的耳膜,因为玻璃很厚,Cry是一点都不会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