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除夕了,晌午时分,阳城府内饭桌上的气氛却着实诡异。
阳城怕莫迟一人在宫中寂寞,一早便把她叫来吃团圆饭。好事将近,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故而言谈举止之间更见甜蜜,也有些许羞涩。
可文碧却着实奇怪,不似平日里那般缠着阳城,却是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饭,时不时地抬眼看着他们,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却有委屈的模样。
府内的下人们对眼前的女子是不同的,这个文碧还看得出来。虽不明白管家下人面上的喜色究竟是为何,可看到阳城和她在一起,心里总是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子,对自己总是笑意盈盈的,可自己,就是没办法喜欢她。
“阳城,你吃这个,”看着她又给阳城夹了根鸡腿,文碧忍不住拉拉阳城的袖子,瘪嘴道,“碧儿也要鸡腿。”
阳城忍不住笑了,“好,”说罢,便要再给她夹一根,可文碧却已径自地伸手拿了他碗里的那个,举起来道,“碧儿要这个。”
阳城为文碧的反应而愣了一下,满脸为难地看向莫迟,看到的却是她一脸宽容的笑。
“放心吧,我不会和她计较的,”听到莫迟凑到自己耳边说的话,阳城也忍不住笑了。
就连管家都劝过自己,在莫迟面前与碧儿保持一下距离,就算她是傻的,可也毕竟是女子。但凡是个女人,都是有小性的,谁能受得了自己的爱人对其他女子的纵容呢?
可莫迟偏偏做到了。也许,这正是一向不信****的自己爱上她的原因,她就如一抹阳光一般,总是带给自己温暖和理解。这样的她,也难怪得到了全府上下的喜爱。
“晚宴上的曲子,听说是你全新编排的?准备的怎么样了?”阳城笑看身边的莫迟。
“着实费了些脑子,不过,定是会让你们这些大人尽兴的,”莫迟脸上全无紧张的神色,无非是文武百官们,这样的排场,自己倒也是见惯了的。
“那我就等着你的天籁之音,”阳城笑道,“吃过午饭,我就得入宫帮忙了。”说罢,回头看还闷在那里吃鸡腿的碧儿道,“今晚我可能会回来的很晚,我已经吩咐他们给你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吃完饭还有人给你放烟火。你今晚和管家他们一起,好不好?”
语气里是难见的温柔和耐心。莫迟抬眼看向阳城,眼神里的那种宠溺,即使对自己,也是没有的。
“不好,”碧儿却意兴阑珊地放下鸡腿,一脸的难过,“碧儿想你陪我,碧儿不想一个人。”
阳城指着身后的下人们,耐心道,“碧儿不是一个人,他们都会陪着你。”
“碧儿不要,碧儿不要他们陪!”眼中泛着泪花,刚才还好好的人,竟突然如个孩子般,吵嚷着,哭闹着。
“这么个冰肌玉骨的女子,怎竟会病成这般?”莫迟看着眼前哭闹着的碧儿,忍不住心底的怜悯道,“也不知是遭逢了怎样的变故才会如此,你没有给她找几个大夫看看吗?”
阳城却叹道,“便是御医也找过几个,只可惜她从不让陌生人近身,倒是把大夫给抓伤了。不过他们都说,这病很可能是受了刺激才来的,却是不好医治。”
任阳城说了多少好话,碧儿就是摇头不应,莫迟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揶揄道,“没想到王爷也有这么耐心无奈的模样,竟像是带了个孩子。”
阳城也不住苦笑,“谁让我当初把她带了回来呢,也许,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缘分吧,有这样一个妹妹,虽有时甚是头疼,可也平添了许多乐趣。”
莫迟笑着点头,看碧儿这样闹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便提议道,“既是她离不了你,不如你便把她领去得了,也让她看看宫里的热闹。”
碧儿听到她的话,果然止住了哭声,可怜兮兮地看着阳城道,“带着碧儿。”
阳城却皱起了眉,“今晚盛华殿俱是文武百官,我带着她终究不方便,更何况,她这个样子,万一闹起来怎么办?”
碧儿闻言又隐隐泛泪,莫迟劝道,“我看碧儿平日里安静的很,也很听你的话,只要你带着她,她不会添什么麻烦的。”说罢,笑道,“而且宫里还有我,待我奏完曲子,你便把她交给我,我带着她在宫中转转,等你们酒宴过后,我再把她交还给你可好?”
见阳城面有犹豫,莫迟道,“这除夕之夜,本就是团圆的时候,碧儿这样可怜,在她心里早就把你看做亲人了。你把她一个人扔下,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阳城闻言看向碧儿,一张脸上仍有泪珠不住滑落,心里也不禁一软,轻声问道,“我若带你去,你不能吵闹,我有事的时候,你就跟着这个姐姐,要听她的话,不能闯祸,知道吗?”
就算有些傻,碧儿还是挺会看人脸色的,闻言立即不住地点头。
看她的样子,阳城忍不住笑了,“那就快点吃饭,等会换件漂亮的衣裳,和我一起走。”
绝美的脸终于绽放了一抹天真烂漫的笑,碧儿立马又朝着刚刚的那根鸡腿进攻,一张脸都已花了。
看着眼前的碧儿,莫迟也忍不住想好好疼爱。突然觉得有些明白阳城对她的感情了,虽然傻,可却比谁都活得简单快乐。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以任性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
这样自由的活着,却是你我都做不到的。看着这样的她,我们这些心里装满了疲惫与沉重的人,是不是也能感到一丝的轻松和快乐呢?
“姑娘还是换上吧,这些衣裳首饰都是皇上亲自为您挑选的,”巧儿捧着东西,口干舌燥地劝着。
一身白衣的天下却倚靠在床头,淡淡道,“你不说皇上要带我去哪,我是不会换的。”
“你若换上衣装,我给你份礼物怎样?”一身玄色衣袍的阳瑞笑着走了进来。
巧儿忙行礼,阳瑞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衣裳饰物,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天下终于开口道,“什么礼物?”
“你先换上,我便告诉你,”阳瑞难得的好心情,执拗道。
天下闻言淡笑,“我若换上衣装,你打算带我到哪里去,盛华殿吗?”
阳瑞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坐到了她身旁,轻声道,“我说过要带你出去转转,便是今夜。整个皇宫都是属于你的,盛华殿你又如何去不得?”
天下却倏地站了起来,“这个皇宫是属于皇后的,你难道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吗?外面是如何说我的,我不在乎。可今夜你若真带我去,文武百官面前,你叫我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又可知在他们眼中你又该是如何的昏庸无道?!”
“我不在乎!”阳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满是坚定,“我不想对皇后有愧,可我更不想让世人诟病于你!今夜,我便是要让他们看看,这样清雅绝世的你、这样风华无限的你,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的狐媚子!我更是要让他们知道,你在我的心里究竟是何种地位!”
“你疯了!”天下听到他的话,面容苍白,“你可知,这样做,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只会让我更加无颜于皇后、无颜于苍生!”
“我确实疯了,”阳瑞听到她的话,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因为在我心里,这个后位原本就是你的,如果当初是你凤舞九天,你做的不会比陈紫鱼差、百姓和群臣对你的尊敬爱戴更不会比她少一分!我为你留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还给你。”
“就算我不想要?”天下盯着阳瑞的眼,那双眼里自己看到的不仅是爱,还有一种让自己开始害怕的固执和坚持。
阳瑞闻言笑着摇头,笑容里满是苦涩,“我给你的,你从来都不想要。”说罢,抬眼看她,“你可以不要,但我一定要给。”
伸手拿起那件明红色的宫装,看向天下,“你换上给我看看,可好?”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勉强我了,”天下看向阳瑞,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这样的你,让我害怕。阳瑞,有些事,如果你做的多了,可能就再难回头了。”
阳瑞却苦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君遥,其实这样的自己,我都害怕。”说罢,放下了衣裳,起身道,“我要给你的礼物就是,文碧还活着。”
“什么?!”果然,天下闻言,原本冰冷的脸上立马绽放了难掩的神采,眸中也满是惊喜,“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阳瑞看着她抓紧自己衣衫的手,苦笑道,“有时候,我真羡慕文碧。”
天下闻言愣了愣,随即松开了手,还是急切地问道,“她好不好?她在哪里?”
“只是确认了她还活着,就在都城。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寻,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看着天下担忧的脸色,阳瑞轻声道,“你不是很想念她吗?只要今晚你同我去,我一定会让你们相见、团圆。”
天下闻言,抬头冷笑,“不然呢?没有你的允许,我走不出这里半步、我听不到一点消息、即使找到了她,我也永远无法见到她,对吗?”
见阳瑞面色苍白地沉默着,天下满脸的难以置信,摇头笑道,“没有想到,有一天,你竟会威胁我?”
仿佛再也难以忍受天下失望的神色和冷淡的眼神,阳瑞握紧双拳,背过身去,“我就在外面等你,”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天下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捧起那件红色的宫装,珠玉般的泪水一颗颗地落下,浸湿衣裳,氤氲成一片哀伤。
“姑娘,我帮你吧。”巧儿进来看到天下的样子,心里也颇为难过。
看着镜中面无表情的天下,巧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任外面传的如何难听,巧儿心里都是喜欢成姑娘的。
这样气质绝尘的人,怎么可能是别人口中的红颜祸水?这么久以来,皇上与她是如何相处的,自己也是看在眼里。
没有纸醉金迷的奢华,更没有纵情声色的糜烂,有的只是最自然不过的相处,最平淡不过的关心。
不然,若果真如外面所说是皇上沉迷女色,又怎么会时至今日,都未曾碰过成姑娘半分?
只是,为何要吵架呢?他们对彼此的情意,自己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既然已不顾世俗的眼光而相爱,又为何还要这样的伤害彼此呢?
听到了脚步声,阳瑞放下了茶盏,抬起了头。
瑶池仙子红尘里,六宫粉黛无颜色。
阳瑞惊地站了起来。从来都是知道她极美的,可平日里白衣飘飘、不施粉黛的她,身上更多的是清丽脱俗、不容亵渎的气质,就如莲。
而今日,是第一次看她这样打扮,云鬓高束、腮染红妆,一身明艳,百媚动人。
就如牡丹。
终于知道什么是摄人心魄的美,阳瑞笑道,“这样一看,你倒真配得起红颜祸水。”
天下闻言也不言语,面色淡淡道,“皇上过誉了,”说着,摸上自己脸上的那道疤,“可是看在别人眼里,我也怕只是东施效颦吧。这道疤,不要吓到他们才好。”
阳瑞闻言收了笑,看向那道疤,轻声问道,“你如此介意吗?”
天下却摇了摇头,“死过一次的人了,这副皮囊早已不放在心中。”
阳瑞盯着天下许久,吩咐宫女道,“把笔和胭脂拿来。”
天下看着眼前的物件,不知阳瑞欲干什么。阳瑞却只是让她闭眼,便提笔画上了她的脸。
只觉得刀疤处是画笔的柔软和凉凉的触感,天下心中一惊,却挣不开阳瑞左手的禁锢。
过了片刻,只听到身旁宫女们惊喜的声音,感觉到笔尖离了自己的脸,天下方睁开了眼睛。
阳瑞拿过了宫女手中的铜镜,递给天下,笑道,“你看看如何。”
犹疑着接过了镜子,映入眼帘的女子,肤若凝脂、明艳动人,尤其是左脸颊边那朵盛放的胭脂莲,将刀疤掩的彻彻底底,更是平添了三分妩媚。
放下镜子,抬头看向阳瑞。他却笑道,“文渊为你画的那幅画,不知你那日见到没有?画上的你,便是如此。”
天下想起了生辰宴那日,紫木手里的那幅画。自己却是没有看到的。
天下抹着颊边的那朵莲,淡淡笑道,“莲花虽美,可如今的我,已不配以莲自比。”
阳瑞看向她冰冷的神色,压抑着自己心里的那抹苦痛,淡淡道,“既是准备好了,这便去吧。”
天下犹豫着,终是踏出了脚步,随着阳瑞,一步步地走出了龙轩殿。
抬头看看漫天繁星,老天啊,能不能告诉我,这一步踏出去了,是不是很多事情都再难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