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塘处在公园的正中心,水面上铺满了绿油油的大荷叶,圆圆的荷叶舒展开来,宛如绿绸布做就的团扇一样,平浮在水面,静静的没有一丝颤动。荷叶一片紧挨着一片,片片交叠,几乎把整个水塘完全遮蔽。几朵睡莲此时开得正艳,零零星星地点缀在绿叶丛中,越发显得娇艳醒目,花瓣儿一层层绽开,由外到内颜色渐渐加深,在已经变得炽热的阳光照耀下,猛然看去,仿佛一朵朵跳动的火焰在静静地燃烧。池塘里的水好久没换过了,呈浑浊的黄绿色,看不到水底的情形,水面上还飘着许多被风吹进去的断草枯叶。
小池塘通过一个玉带桥的桥孔和西边的大池塘连成一体,拱起的桥跟水中的倒影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圆。站在小池塘边,透过桥孔可以看到那边水中央有一个水泥圆台,紧贴着水面做成一个荷叶状,上面有一块假山石,用一圈铁链围住了两只黑白相间的仙鹤,一只在低头觅食,另一只挺直一双细长的腿,伸长了脖子,展翅欲飞,形态自然生动,从这边看过去,生像是真的一样。
柳鑫偷瞟了姐姐一眼,见她正弯着腰扒在生了锈的铁栏杆上,两眼直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呆怔怔出神,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微风吹动她的连衣裙,显露出瘦小的身形。柳鑫不觉皱了皱眉头,近来姐姐更加频繁地出现这种神情。她显得越发憔悴了,没有血色的大脸盘在稀疏打卷的黄发下面是那样的苍白,就像是月光下一尊忧郁的大理石雕像。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是宽松的,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慢慢悠悠,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送到天上去。两只深陷的大眼藏在瓶底厚的镜片后面,黯然无光,即使当面看着你,也像是在遥望天边的云彩一样。
柳鑫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但她却不敢在姐姐面前表现出来,不然她就会担心起来,连着几天睡不着觉。她就是这样,自己的事解决不了,偏偏还总要惦记着我。一到我面前,她就严肃得像个修女,我只要有现出一点点懒散,她立刻就慌了神,似乎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柳鑫拒绝来自任何人的教训和关心,唯独在姐姐面前规矩得几乎就是个乖孩子。他有时甚至会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如果自己能有一次好成绩,那她该笑得多开心啊。
此时,柳鑫仿佛能感觉到姐姐身体里的生气和活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减,就像蚕茧被一丝丝抽走,你看不到,但忽然就完全消失了。是书害了她。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天回去就去求李文红帮忙,让他晚上辅导姐姐。她永远也考不上大学,这个她知道,李文红也知道。所以没必要强求她记多少东西,只要每天能开心一会儿就行。我知道她见了李文红很高兴。这是我弟弟,她说,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文红,你可要好好管教他啊。我知道她很高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能不考试……都是老太太,我看见她两手抓着姐姐的肩膀使劲晃,使劲晃,像疯了似的冲着她吼:你咋就不能考上?你咋就不能考上?考不上就去死吧。柳鑫恶狠狠地想,不由得说出声来:“这可恶的……”
“什么可恶啊?”柳玉芳听到弟弟说话,扭头看他,见他怒容满面,不由吃了一惊。
“没有啊,我没说什么可恶啊。”柳鑫赶紧收回思绪,脸上换了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同时矢口否认。
“瞧瞧你刚才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不知道又是谁得罪了你这黄毛太岁啦。”
“说的是,谁敢来俺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
“我都看在眼里,吹胡子瞪眼的,还在装。”
“啊呵呵呵呵。”柳鑫张大嘴巴,学着昨晚戏台上那人的样子夸张地大笑一通,“我吹胡子了吗?瞪眼了吗?那是因为我是穆桂英,正在和金兀术这个小南蛮大战三百合。”他拿出一副极其严肃的模样。“你不知道,这家伙可厉害哩,我们俩正好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云中龙遇见雾中龙,上山虎遇见下山虎。他一招犀牛望月,我一招鲤鱼跳龙门。当真是难分难解,你死我活。最后还是俺棋高一着,故意买个破绽,设下圈套引他上钩,被我一个回马枪,加一个失手锏,用一个袖箭将他斩落马下,五花大绑……”
柳玉芳摇着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嫑在这儿信口雌黄啦。”
“信什么口?雌什么黄?”柳鑫见姐姐高兴,索性来个装疯卖傻。
“穆桂英和金兀术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怎么能见面?跟金兀术打的是岳飞。再说,金兀术也不是小南蛮,穆桂英也没有胡子让你吹。”
“什么穆桂英?”柳鑫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等着眼说,“我是穆桂英吗?我什么时候说我是穆桂英来着?不不不不,我才不是哩。我吗?嗯呔,我是手持一对小金锤,英勇无敌的小、木、瓜。”他学着木瓜的样子,手里握着那对想象中的小金锤,曲着两腿在地上摇头晃脑,伸胳膊踢腿地转了两个圈。
“你呀,就没个正经的时候,除了玩什么都不想。”柳玉芳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要是你拿出十分之一的聪明放在学习上,我也就……”
“嘘——”柳鑫把食指放到嘴唇上,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脸上同样现出严肃的神情,“来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你答应过我的,怎么当姐姐的说话不算数?好不容易才来公园透透风,可不是让你来讲西天取经故事的。从现在起,谁要是再违反纪律,就罚他……罚他……”他四下里看了一眼,远远看到公园角落的山羊塑像,便接着说:“就罚你学三声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