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乌烟瘴气,又闷又热,乱糟糟的连过道都挤满了人,吹风机虽然呜呜呜地响个不停,可是人们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头遍鼓已经响过好一会儿了,幕还没有拉开,幕后不时传出几下嘶哑的胡琴声。柳鑫坐在一个座上,把两只脚放在另一个座上。小五给的票还真不赖,第五排正中间。一定是所长大人费了好大劲给弄来的。来这儿看看多好,换换环境散散心嘛,真是两个书呆子……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还有闹哄哄的人声。
柳鑫把帽檐整个拉下来盖住脸,半躺在那里闭幕养神。她说那家伙叫什么来着?牛得草。牛——得——草,哇塞,好名字啊好名字。这家伙肯定不错,我喜欢。我对戏不敢兴趣,可是这家伙……
喂,小家伙。
有人在他头顶上说话,好像是冲着他说的。管他是谁。他装作没听见,动也没动。
小家伙。那人声音提高了五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你有……
柳鑫没好气地说,挪开帽檐向上看。没想到是两个姑娘的脸。他一挺身坐起来。不错,两个姑娘,一胖一瘦,一人手里举着一个糖葫芦串儿,艳妆浓抹,香气逼人。烫过的头发披在脑后,像一把羽毛扇。嘴上还沾着冰糖屑,兴高采烈地冲他笑。
呦,生气啦。胖姑娘粗声粗气地说。怨不得刚才没听出是女生。
这儿有人吗?瘦的问,甜滋滋的模样。
没有人有什么?柳鑫把帽子放在膝盖上,没动地方。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呦,看你,咋这么跟俺说话哩?胖姑娘说,扭动了一下腰肢。你就不能……那个点吗?
哪个点呀?柳鑫明知故问。
嘻嘻嘻。就是那个点呗。嘻嘻嘻。两个姑娘一起笑。空着也是空着,让俺先坐一会儿咋样?
不咋样。
呦,咋老是这么说话啊,我说小家伙……
我不是小家伙。
嘻嘻嘻。看你说哩。嘻嘻嘻。嘿,我说……小兄弟。瘦姑娘从后面伸过头来,声音甜滋滋的,模样也秀气些。你就忍心看着俺俩站着?
有人向这边瞧。柳鑫坐正身子,但是一只脚还在座位上。真有意思,你们的座儿呢?
俺,没座儿。
没有票?那就该站着。
嘻嘻嘻。俺也没有站票。瘦姑娘说。
更多的人向这边瞧。柳鑫有些不耐烦,可是两个姑娘好像吃定了他,一味软磨硬缠。他刚要发火,忽然改变了了主意。那好吧,不过我这票可是花了十块钱买的……他打住话,瞟了一眼他们手中的糖葫芦。
俺不会叫你吃亏的。瘦姑娘很机灵,把糖葫芦递过来。俺刚咬了一口。
柳鑫接过糖葫芦,在座位上旋转了一下屁股。我只有一个多余的座儿……
一个足够。两个姑娘挤进来,瘦的先坐下来,大开着两腿,胖的笑嘻嘻地坐在前面,扭头冲柳鑫道,咋样儿?
锣鼓又敲起来了,锵锵声震耳欲聋。敲了半天,幕还是没拉开。剧场里仍是乱哄哄的,好像开了锅。孩子们在人群里捉迷藏,像老鼠一样钻过来爬过去。楼上的人把瓜子皮和唾沫星子扔下来,楼下的人把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抛上去。
大幕终于拉开了,头顶的灯熄灭了,鼎沸的人声也安静了许多。随着锣声从后台转出一个戴官翅帽的红脸男人,摸摸头动动脚,一步三停,好不容易才挪到台子中央,坐在那里有一句每一句地说。柳鑫张大耳朵仔细地听,也听不清都说些什么,看旁边两位女生看得很投入,又不愿叫她们看出自己不懂,忍住了没有问,就那么当哑剧看。
过了一会儿,那个大官唱了起来,唱够了,两个小喽啰手执明晃晃的大刀,推着一个脖子上搭着细绳的人在台上转了一圈又回后台去了。看起来午时三刻要推出午门斩首了,柳鑫稍稍提起了精神。于是乎,走马灯似的,前来说情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有黑鬓如云的红颜少女,有白发婆娑颤巍巍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女人装的挂着花白胡子的男人。这些人搅合在一起,说了唱,唱了说,好一阵折腾。末了那大官生气了,引吭高歌了一会儿,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黄布包扔给那个女人装的带胡子男人,气哼哼背转身不言语了。柳鑫看得有点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垂下头去看着地面。
嗨,小戏迷。瘦姑娘捅醒了他,低声问,咋睡着了?
柳鑫扭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哪儿的事?上面哪个是牛——得草啊?
牛得草?还早哩。瘦姑娘嘻嘻笑着说,这是垫戏,完了老牛才上场哩。
柳鑫有点喜欢这个瘦姑娘了,就冲她说老牛这两个字。这是啥戏?
这个是《辕门斩子》。
啥是《辕门斩子》啊?柳鑫学着胖姑娘的口吻说。两个姑娘咯咯咯的笑起来,下面的腿不时碰到他的腿。周围有人往这边看。
呦,连《辕门斩子》也不知道还来看戏。啧啧啧。胖姑娘说。
就是杨六郎斩他的宝贝儿子杨宗保啊。瘦姑娘说。
为啥啊?
为啥?因为他的情人穆桂英呗。
穆桂英我知道,哪个是啊?
哪个也不是。就快出来了。
喔,幸好碰到两个小戏迷。柳鑫用食指勾了一下鼻子。
算你有福气。嘻嘻嘻。瘦姑娘说,下面的腿轻轻碰了柳鑫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