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上一盘叫做“曾经”的菜
风景秀丽的乡间，一座农家风格的小别墅。别墅门口竖着招魂幡，哀乐响彻田野。
别墅里聚满了过世老人的亲属，大家轮流进灵堂跪拜，还未轮到的就在灵堂外低声的交谈。
“云奕，好久不见了。”秦蔚骁微笑着向洛云奕打招呼。
洛云奕也回她一笑，客套地点点头。
“你……最近还好吗？”秦蔚骁保持着微笑，问道。
“还好。”洛云奕回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我也还好……”因为洛云奕客气得近乎冷淡的反应，秦蔚骁的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那么，李奶奶呢，她的身体还好吗？”
“谢谢关心，她也很好。”洛云奕比划“道”。
“我想亲自问候她一声，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秦蔚骁问道。
“蔚骁，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洛云奕无暇再听她自说自话，打手势的时候眉头都微微聚拢。
“我只是……”秦蔚骁尴尬不已，“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让我叔叔联系了在美国的朋友，帮忙找到了一位咽喉科的专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到美国去，相信那位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
洛云奕听完反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不常在他脸上出现的嘲弄。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执着地想把我的嗓子治好呢？难道在我们俩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的前提下，我是个哑巴还是会影响你的生活吗？”洛云奕飞快地比划出自己的意思。
“不是，云奕，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蔚骁慌忙辩解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以自己是一个哑巴为耻，”洛云奕带着自嘲的表情“说道”，“但是感谢你让我认清了我自己，让我知道我是一个残缺的、不配被人爱的人。”
“云奕，我当时……我并不是想伤害你……云奕……”秦蔚骁被他的“话”惊得睁大了眼，她更加慌乱地想要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很意外地，洛云奕并没有推开她，他只是反手握住秦蔚骁的双手，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他松开她的手，一个手势一个手势地，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但是你也让我重新出发，去寻找一个真正能把我看做是普通的，甚至比普通更好一些的人，那个人眼里，我是哑巴好像反而能让我们亲近。我现在感觉很好，你不用内疚也不用担心，我不恨你。曾经的我是真的爱过你。另外，谢谢你为我特意去学了手语。”
分手以后最痛苦不过就是这一句，我曾经爱过你。过去时态的句子，表明一切已经过去，虽然人依旧还是那一个，但是已经被分成了以前和现在两个部分，属于以前那部分的，就触及不了现在，就永远的和他的现在、和他的未来无关。
洛云奕平静的随着祭拜的队伍走进了灵堂，把错愕的秦蔚骁留在原地，留在他们的过往里。
祭拜归来的路上，祖孙俩一边信步走回就在附近的老房子，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
“你呀，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李奶奶叹气道，“治好了你的嗓子对你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你为什么一直就不愿意呢？”
洛云奕笑着对奶奶比划，“奶奶，我在拒绝爸妈带我出国治疗的时候，我曾经告诉过他们，我要寻找的，是一个可以爱我的全部，甚至连同我的残缺也爱的人。我一直坚信我可以找到那样一个人。如果我改变了我自己，那样就等于我否定了现在的自己。”
“可是……”李奶奶还想要劝解，可是看孙子认真的神情又只能停住。
“奶奶，你看着我长大，你知道我的自尊心有多强，我不想为了外界的看法去改变什么。”洛云奕揽住奶奶的肩膀。
李奶奶知道，和平和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洛云奕骨子里很骄傲，所以他才会努力的去做到让每个见到他的人，在注意他是哑巴之前，先发现他的优秀。
沉默了片刻，李奶奶再次开口：“云奕，你知道吗？这一次你姨外婆去世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昨天还安好的人，有可能躺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李奶奶顿了顿，“你爷爷走了，你爸妈也事业有成，现在唯一让我牵肠挂肚的，就只有你了。”
洛云奕扶着奶奶，安静地侧耳听着。
“一直以来，我就想给你找个个性踏实善良的女孩子。不过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不是我想就能成的。”李奶奶慢悠悠地说道，脸上多了一分笑意，“但是缘分到了的时候，这样的女孩儿还真让我遇上了。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更喜欢她！”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李奶奶侧过头不太肯定地问洛云奕道。
洛云奕被奶奶的表情惹得笑起来，赶紧乖巧地点点头。
“反正我是把她内定成孙媳妇儿人选了，你后半辈子就得托付给她！”李奶奶瞥了一眼孙子的反应，鼻子里一哼，“我才不管你的想法！你小子要是让她给别人抢去了，奶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洛云奕安抚地捏了捏奶奶的肩膀，算是无声的保证了。
“要不哪个周末咱们带上纠纠来这里吧，那小丫头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李奶奶突然萌发了主意，“这样也给你们两制造点相处的空间，增进感情。”
洛云奕向奶奶伸出了大拇指，祖孙两人相视而笑。
洛云奕很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日子。经历许多事情以后他彻底明白了家人才是他的心永远的避风港。
秦蔚骁是洛云奕亲戚的好友家的女儿，不尴不尬的关系。第一次见面时洛云奕就记住了她在大人面前温顺讨喜的模样，私底下一相处，才发现她原来是我行我素的假小子，说话的时候总是口没遮拦，却又有些直率可爱。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那惊天动地的架势，不知道怎么的就喜欢上了，连现在都不知道——反正两个人就那样背着大人们交往了。
她任性妄为，性格与世无争惯了的洛云奕就总是让着她、忍着她，她却反而觉得无趣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善变的不可思议，她竟然就变了心喜欢上了别人。
洛云奕对待感情也是比同龄人老成许多，他做好了等她的准备，然而秦蔚骁身边的人是换了又换，他等得有些急了，只能主动去找她。
洛云奕来到秦蔚骁家居住的老式民居，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响亮的争吵声。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像个********一样每天跟着不同的男人，你是不是要让我和你妈抬不起头来做人你才高兴啊？！”是她爸爸怒不可遏的骂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秦蔚骁的凄厉的惨叫。
洛云奕慌张地破门而入，想也没想就拦在了瘫倒在地的秦蔚骁前面，她爸爸砸下的凳子险险地擦过他的鬓角。
“你还叫这个残废的哑巴小子来保你是不是？！”秦蔚骁的爸爸气红了眼，指着洛云奕破口大骂，“你看看你，什么样的人也敢往家里招！不能说话还抵个屁用啊，他能为你辩解一句不？”
洛云奕想要申辩，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难堪地回头去求助地看着秦蔚骁。
“你快出去！你快出去！你进来做什么？你嫌我还不够惨吗，还嫌我不够丢脸吗？！”秦蔚骁推搡着洛云奕，“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我没明白地告诉你是给你留点面子，你怎么就那么看得起你自己呢？你就是个哑巴，你根本不配跟正常人谈恋爱！我早就厌倦了跟你用什么笔谈了！我知道这么久了你一直没死心，但是我求你，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当秦蔚骁哭喊完这些话，洛云奕愣在原地。心灵的甚至是人生的伤疤第一次被这样粗暴的方式直接挑起，连皮带肉的撕开，鲜血汩汩涌出，疼得人惊慌失措。
“你走吧，你和那些断手断脚的残废有什么两样，我只是想和你玩玩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秦蔚骁激烈地大叫道。
洛云奕呆呆地站起身，失魂般的离开了。
那个在奶奶臂弯里哭泣的夜晚，他什么也没告诉奶奶，他像一个小孩子一般需要抚慰。坚强了二十年的心在一瞬间被摧毁，一切都是千疮百孔的样子，只有奶奶的慈祥的笑脸在尽力地化解他的悲伤。最后他终于发现，认清现实以后，人才可以更加坚强。
虽然如今想起来，那段感情早已经比水还淡了，可是那种痛楚与屈辱，洛云奕从未忘记过。而在面对不公和不顺时，洛云奕再也不愿辩解，更不愿再像那时一样咿咿呀呀地，太难看，太凄惨。
那天秦蔚骁突然找上门的时候，他愤怒、惊讶，几乎按捺不住在纠纠面前失态地把秦蔚骁赶出去。只是这种怨恨的情绪只存在了几分钟，看到纠纠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的孩子一般好奇的眼神，以及纠纠撞见秦蔚骁亲吻他的时候，那副见鬼似的神情，洛云奕反而有点想笑。
新的生活已经确确实实地展开了，他为什么还要拘泥在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