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亲自陪着姒美人去探望王齮的家眷,自然不可能把姒美人单独留在王家小住,而且王齮乃是独子,没有其他兄弟,膝下两个年长的儿子也跟在军中,姒美人的母亲是在生她时就过世了的。咸阳将军府里除了收到噩耗一病不起的孺人秦姬外,最大的男子才九岁,姒美人又不可能去替他们迎来送往,留下来反而是添乱。
即使如此,王驾也留到了戌时才回,回咸阳宫后,赵政自是顺理成章的陪着姒美人去了琼瑰殿。
荪奴为此十分气愤,姬弋与却是早有预料,别说赵政是真心为王齮之死难过,就凭这员骁将侍奉过昭王、孝文、庄襄至赵政,赵政也需做出这个姿态来。
其实姒美人也是够可怜的,她入宫这么多年,就因为是吕氏举荐的缘故,空有美人之位,但赵政想起她的舅父居然还要高鸿去提醒。
姬弋与无意和三年后出世的君主婯的生母为敌,姒美人一生无子,但一共诞下过四位君主,其中有三位都活到了成为帝国公主的时候,只可惜这三位公主还不如那个夭折的君主,因为君主媃夭折时至少有阿媪在侧垂泪相陪,有赵政怜恤。而公主婯、公主媺和公主嫰却死于市中砣杀,犹如罪庶,毫无帝国公主应有的尊严。
姬弋与从君主媃一路畅想下去,不知不觉陷入了前世的缅思,不禁落下泪来,荪奴和商妇都吓了一跳,互相使着眼色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幸亏这个时候苋奴来禀告:“长使,方相氏和狂夫们到了。”
“他们来干什么?”赵政刚才和姬弋与说这件事时,周围只有高鸿和蒲野在堂上,所以荪奴和商妇都莫名其妙。
“是大王的意思,让他们来惊敺疫疠,据说上回的蛊道之物太过邪异,大王担心女祝的祝祷还不够。”姬弋与惊醒过来,连忙解释道。
就看见荪奴喜道:“大王果然还是惦记着长使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叫人过来!”
姬弋与却是不以为然,多半是蒲野早就去叫了,只是方相氏有事才拖到了现在过来,看来今天晚上自己是别想好好的睡了。
她是遭遇灾祸之人,又是烂昭殿的主人,虽然不是大傩之仪,却也不能独自蒙头在小寝休憩,只得无可奈何的走了出去。
方相氏和狂夫们都是装束好了过来的,脸上戴着黄金四目的面具,身上蒙以熊皮,玄衣朱裳,执着戈盾,其后的狂夫涂饰重彩,袒上身,纹彩可怖,见到姬弋与出来,方相氏把手一扬,四名狂夫齐声呼喝,将姬弋与与身旁的荪奴、商妇都吓了一跳。
姬弋与也面色微变,幸亏她前世见过大傩,只是一惊,随即稳稳的迈下步去。这一场惊敺涤仪一直到深夜才散,姬弋与感到自己的腰都快累断了,烂昭殿所有角落里都被画满了神荼、郁垒之类的图像,盈盈沸沸,但众人却深以为安。
蒲野甚至庆幸的对姬弋与道:“方相氏惊敺之后,烂昭殿中必定清明,长使的伤很快就会好了。”——这时候,姬弋与的伤,已经快好了。
赵政在琼瑰殿一连留宿了四夜,复召齐望子,这中间他没有到过烂昭,涂嫖顿时来的少了。倒是广凉殿的寺人韩子辔忽然上了门:“慈壸使奴来探,问长使的伤可好了么?”
姬弋与不敢怠慢,小心的道:“多谢慈壸挂怀,妾身已可落地行走,只是侍医言未完全痊愈,为今后计,还须将养几日。”
“既如此,吾子乘车去广凉殿小坐片刻,应是无妨的。”韩子辔道。
姬弋与忙道:“未请韩令见教,慈壸为何见召?”
“长使不要担心,也不是就召吾子一人,是慈壸得了韩地新棘,欲与众嫱媛同享。”韩子辔笑着宽慰道。
夏太后是当年韩姜的媵婢,虽然不是宗女,但因韩姜无子早逝,膝下又有公子异人,因此与故国的关系一直没断过。直到异人摇身一变为太子楚,韩王亲至咸阳着丧服哭吊昭襄时,更是暗中送了夏太后许多珍宝,进一步加深了彼此的联系。
只是庄襄虽然很快继位,但也很快驾崩,夏太后对于孙王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前不久,将军蒙骜下韩十三城,韩国密遣使者至咸阳,想办法到广凉殿对夏太后哭诉,夏太后亦是无可奈何。如今蒙骜拔军移魏,兵指畼、有诡,韩国才缓过一口气,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了新棘过来。
时隔太久,姬弋与对这种小事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一直听韩子辔说得明白才想起,这次尝棘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她放心的换了一身衣裳,便带着荪奴和商妇登上韩子辔带来的小车。
因赵政此刻正式的嫱媛人并不多,所以夏太后统统叫了过来,广凉殿中一时间花枝招展,堂上四位夫人雁开列席太后下首,其余的席位却全排在了庭中,依次是姒美人、魏八子,空出的一张席位明显是姬弋与的位置,下面复是涂嫖、齐望子之席,绥狐殿的媵妾这回却没有召见。此刻除了田夫人、姜夫人、姒美人还有齐望子外,却都已经到了。
见得姬弋与入殿来,涂嫖忙自席上起身,夏太后却先笑道:“孟姬来了?且上来让老妇看看。”
“慈壸费心了。”姬弋与让荪奴和商妇和其他人的宫女一起留在了廊下,自己从宾阶登堂,至夏太后身前行礼,又依次对已经到了的熊夫人、高夫人施礼,众人都道平身,夏太后招手让她近前,怜惜道:“腿可全好了?”
“侍医言再过几日便全部好了。”姬弋与笑着道。
一旁熊夫人顿时撇了撇嘴角,说道:“这么说就是还没全好了?姬娣真是骁勇,听到慈壸这里有新棘吃,竟连养伤也不管了,还是要借此告诉别人你已经可以侍奉大王了吗?”
熊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顿时说得姬弋与僵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夏太后一皱眉,瞥了眼高夫人,高夫人只得收起作壁上观的打算,一拉熊夫人道:“熊姒酒量真是不中用,这才喝了几杯就醉了!”
“醉了也没关系,棘能暖胃,让她多吃几个就是。”熊夫人听到说自己不中用,脸色顿时一沉,夏太后这才开颜接过口来,让她只得闭上嘴,拉着姬弋与的手笑着道,“你因着伤怕是还没和姒娣们好好说过话,老妇不耽搁你了,下去与她们亲近亲近罢。”
“慈壸说的是,妾身先回席上了。”姬弋与忙就着台阶下道。
回到庭中,复与魏八子见了礼,刚刚入席,就见姒美人进来了。事隔数日,姒美人的气色却迥然两人,但见她面色红润,眼眸炯炯,行动之间更是透露出一股轻快之意,连带着发间插的笄环也仿佛明亮了许多。
“姒姒有个好舅父啊……”姒美人对着堂上行礼时,姬弋与仿佛听见魏八子微弱的叹息道,连带涂嫖眼中也充满了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