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了几天过后便是一个艳阳高照天,地上的水渍虽未干,但也不妨碍众人的心情也雨过天晴。
柳家小姐柳纤纤的心情便是这般,前几****收到小宁的信,立马从金陵赶到杭州。到了杭州却看见瑄哥哥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毯子,静静看着书,脸色虽不是十分苍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柳纤纤看着看着,便想起当年瑄哥哥带自己骑马,想起了瑄哥哥刚学会了轻功的那会儿带着自己从屋檐上跳下来试轻功,想着想着便趴在瑄哥哥的腿上落泪了,瑄哥哥却还笑着抚着她的头发,反过来安慰她说:“没事的,现在比以前轻散了许多。”那天之后,柳家小姐的心情便如这杭州的天一般阴郁。
在陪着瑄哥哥看了两天的雨两天的书之后,天总算是晴了,苏伯伯对自己说:“你瑄哥哥在家里一直呆着,这对他的病不好,趁今天天晴带他到西湖去转转罢。”于是柳纤纤欢天喜地地领了命,一大早便准备好一切与小宁推着瑄哥哥出门了。
苏府离西湖并不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此时虽是早晨,但是街上人也很多。
秦瑄坐在轮椅上一路与柳纤纤说笑,柳纤纤将从金陵到杭州的一路上听来的一些趣事兴奋地讲给秦瑄听,讲着讲着听着一直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而叙述者却在大街之上手舞足蹈地狂笑,一点没有女孩样。就在柳纤纤讲得正起劲的时候,两块石头飞了过来,砸向秦瑄,幸好秦瑄腿虽残,但武艺未失,轻轻地用衣袖一拂,便将两块小石头带落,衣袖上也无一点泥泞。
正在前面蹦蹦跳跳退着走的柳纤纤也回过头来,却是六七个顽童。柳纤纤当时就怒了,双手插上纤腰杏目圆瞪,狠狠道:“不准拿石头砸瑄哥哥!”
美人发怒永远没有什么震慑力,只是眼睛圆了些,脸红了点,另外就是额头前的发丝会随着怒气忽闪忽闪,发怒时比平时还要漂亮还要可爱,柳纤纤就是这类美人。那些顽童自然不怕,依旧嬉笑着:“羞,羞,做了坏事,被打断了腿,真羞!”一边笑着,一边比划着,更有顽童又丢过来几块石头。石头过来时,柳纤纤拔出了身上的宝剑,只是极其清亮的几声响,那些石头便碎了,飞出去的几块石头渣还砸到了一个顽童,那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其余的顽童见柳纤纤亮出了利剑,吓得拔腿就跑,只留下那个顽童在原地哭泣,柳纤纤一时放不下面子对一个做错事的顽童道歉,就别过脸去,假装与自己无关。
“纤纤,你不该对小孩用剑!”秦瑄冷冷道。
“瑄哥哥是那些小孩先做错事的,教训一下也不为过吧。”柳纤纤收回了剑委屈道。
“用剑教训孩子是对的吗?”秦瑄反问,隐隐有些怒气。
“瑄哥哥别生气,我去给他道歉就是。”柳纤纤嘴巴一撇赶紧道,“我只是当时急了点,没想这么多。”她又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但是他们毕竟是小孩子,记住,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对着手无寸铁的妇孺拔剑!”秦瑄语气缓和些了。
“是,为他们拔剑,不是对着他们拔剑。”柳纤纤做了一个鬼脸,调皮地接下下一句,又将手中的剑递给了秦瑄,才向着哭泣的小孩走去。
那小孩见柳纤纤走过来,腿吓软了,一下子坐在地上哭泣着,见此柳纤纤停了下来,想了想就去买了一根糖葫芦,才重新靠近小孩。柳纤纤蹲在小孩面前,不多时,小孩就被柳纤纤逗得抱着肚子笑了起来,柳纤纤又在小孩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小孩起身向着秦瑄走过来。
“哥哥,对不起,哥哥是好孩子,也是英雄!”那小孩坦然道,崇敬之情尽流露于语间,柳纤纤也走到秦瑄跟前,听此罢,向着秦瑄眨巴眨巴了几下眼。
时下正暮春,又经几天的风雨,西湖的美便有些凌乱了,但美人即使是洗了妆,依旧是美人。西湖亦是如此,曾经一时迷了游人眼的乱花虽都已作残红狼藉,但柳絮濛濛,雪色替了姹紫嫣红迷了人眼,柳条新色,更胜过翡翠绿,万里晴空倒于水中,天水相接处,天是水,水亦是天,群芳过后西湖依旧好!
秦瑄心中从去年积压过来的抑郁被眼前的景色压到了最深处,暂时地没有浮上心头,没有爬上眉梢,笑,也不是当初的强颜欢笑,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却到了眼睛深处,眼睛不再像九天的寒星,亮,却冷却无神,在西湖湖堤上看着西湖景,他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西湖水,风吹过,潋滟生光。西湖水到了心中,心里也变得像西湖一般宽广澄澈。他享受着西湖景色,完全没有留意到柳纤纤悄悄地离开了他,循着从风中飘过来的淡淡清雅香风而去。
“少爷,那里有船家。”小宁看懂了少爷的心思,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渡口道。
“好,你先到渡口先和船家说一声,我随后就到。”秦瑄并不想小宁推着自己,就先支走了他。
“嗯,少爷那我先去了。”小宁知道少爷骨子里倔,虽接受了自己暂时残废了的事实,但是永远都不愿意别人当他是一个残废,他也不会残废地活着,所以他匆匆离去。
小宁到了渡口,和一个船家讲好了价后不多时,秦瑄推着木轮椅就赶到了。木轮椅碾压在长木板上吱呀作响,小宁知道是他来了,叫船家等一会儿,便走过去,对秦瑄道:“少爷我背您过去吧。”秦瑄没有拒绝,手刚搭上小宁的肩膀上时,船家便用竹竿抵上岸,一撑,小船便飘离了渡口,秦瑄苦笑着拍了几下小宁的肩,小宁红着脸诺诺道:“少爷这西湖也不止这一个船家。”
“是不止一个呵,你看,那边不就来了一个吗?”秦瑄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小宁向右看。
果然,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女子撑着船从那边过来,“公子是苏大夫的家人吧?”那女子将船泊在渡口边,站在船上问道,那少女不过双十年华,生得虽不是生得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如荷的清丽和一抹淡淡忧愁也极是耐看,少女的脸被这暮春的艳阳晒得微微发红,自然而清新,未施粉黛却胜万千粉黛,唇不点而水润嫣红,妙目流转间,似带走了西湖的整湖水,细看之下还是一个碧玉佳人。风吹过,少女披散的乌发伴着身后数枝柳条轻扬,带着头上用一根红木簪子轻绾的发髻微颤。
秦瑄觉得这姑娘颇为眼熟,可是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张清丽如荷的面容,“是的,姑娘可是要渡秦某?”秦瑄笑问。
“秦公子莫要客气,小荷受过苏大夫不少照顾,一直找不到机会回报他,您要游湖,小荷渡一次算是报了苏大夫一点恩情。”小荷叫秦瑄不要客气,自己却先客气了,一种陌生人本应该有的客气和礼貌。
秦瑄又笑了笑,便叫小宁背他上船。
“姑娘可是自幼生长在西湖边?”秦瑄问道。
“不是,是六年前逃难逃到此地的。”小荷淡淡道。
“那姑娘在这西湖边住了六年,对西湖也是极了解的吧?”
“嗯,西湖虽美,但天天看天天看,也看得有些乏了。”小荷如实回答道。
“秦某自幼生在金陵,这西湖的几处胜景都游过了几回,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带秦某看看一些别致的景?”
“秦公子且看前面,虽说这接天莲叶是一处胜景,但一般人都远看着都不太想入这景致之中,殊不知这莲叶本身也是极美的。”小荷一边撑着船,一边解释道。
“那今日秦某就随姑娘入这番景致之中了。”秦瑄用一种极其潇洒的语气道。
船平稳地行在水上,天与云俱在水下,行舟过时压碎了平如镜的湖面,荡漾起涟漪又扯动了行云,行舟未过之处,水面依旧平静,行云逐风而去,像是那些只游西湖胜景的游客。
未驶入莲叶中去,一股荷叶沁人的清香便迎面扑来,这暮春鲜有荷叶如磨盘般巨大,但是小也有小的别致,嫩荷微卷在水面,长篙拨起的水珠溅到叶子中,荷叶微斜水珠又顺着另一端的尖卷掉落了下来,还有小荷叶紧贴在水面,中间盛一片如月华般的水银,更有墨色荷茎着青衣裙装袅袅娜娜立于水上。舟行到莲叶深处,小荷便收起了长篙放到船舷处,跪在船头,将袖子撸起,缓缓俯下身去摘湖中微卷的嫩荷叶,及腰长发从划过削瘦的肩头发梢与水中白云相接,白云溜到发后,发如墨,云胜雪,瞬间的恍惚,秦瑄觉得眼前着青衣的少女就是这千亩莲池中的一株莲叶。
“姑娘采莲叶何用?”秦瑄忍不住好奇道。
“嫩荷叶有清火明目之用,煎茶喝最好不过了,况我也极爱这荷叶的香味。”小荷解释道,和秦瑄说话的时候掐下了小荷叶的细细的茎,荷叶在水面撩起一道弧线,离开水面后带起一串水珠,皆尽数落在小荷细白的小臂上,“秦公子这天将近中午了,小荷家中还有些俗务,不能让公子尽游冶之乐实在对不住了。”小荷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是在下打搅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秦瑄依旧客气。
秦瑄说完之后,小荷没有再说什么,取下长篙,静静地撑着船离开了荷叶丛中。
上岸之后,小荷对银钱之事只字未提便撑着船离去,小宁在渡口,大声叫喊着,小荷只是回过头道了一句:“苏大夫那里我还欠了很多药钱。”
上了湖堤之上,却见柳纤纤在原地徘徊着,秦瑄心里有些愧疚。
“纤纤,”秦瑄柔声道:“瑄哥哥刚刚游湖去了,害你在此担心。”
“瑄哥哥!”一见秦瑄柳纤纤就兴高采烈地扑过去,手里还攥着一个精致的青色香囊,“送你!”柳纤纤将香囊递到秦瑄跟前,一股淡淡的菡萏香气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