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秦夫人与秦家老爷秦涛启程回金陵,柳家传来一封急书,柳纤纤便也跟着秦涛一起回金陵请罪了。柳纤纤走后,苏雪也跟着苏逐波到回春堂出诊了,一下子没了两个丫头来烦,倒也是清静了不少,但是清静了四五天之后,就觉得冷清。
秦瑄合上掌上的书,自行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行了一圈后,坐在树荫下,从树叶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渐渐刺眼的太阳,感到有些晕眩后,才垂下眼,默默推着轮椅到前面的回春堂。
回春堂中的人不是很多,但也够苏家父女两位大夫忙的,秦瑄看了会儿大堂中的人,除了正在忙的几个人之外就没有什么熟人了,又准备推着轮椅往回去。
“秦兄,咳咳!”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传过来,秦瑄侧脸,看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两个熟人。
“小凌贤弟,小荷姑娘。”秦瑄笑着打招呼,推着轮椅过去。
小荷扶着小凌走到一处椅子下坐了下来,但是少年的咳嗽依旧没有停,小荷只能紧张地看着弟弟咳嗽,着急,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拧着眉头拍着少年的后背。小凌好受了些,才向一边的姐姐摆了摆手,停下了剧烈咳嗽。秦瑄眼尖,发现少年灰色的袖子尽是血迹,干涸的,新鲜的。
秦瑄看着小凌袖上隐隐若现的血迹,又想到了自己这两个月来咬牙忍痛试针,顿时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抬起手轻拍小凌的肩头,一切均在不言中。小凌显然也注意到了秦瑄在看他的袖子,抬起头,对着秦瑄苦笑。
默默抬头却发现小荷也皱着眉头看着小凌袖子上的血迹,见秦瑄在看她,悄悄地摇了摇头。
三人是多么有默契,默契地对袖子上秘密的缄口不言,也默契地沉默着,沉默中是沉重的哀伤。气氛也慢慢变得有些尴尬,好在这种尴尬慢慢生成的时候,苏雪明朗爽快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小荷姐姐,小凌你们来了!我这就过来!”说完之后就跟她跟前一位待诊的病人道了一声歉,便疾步如飞地走到小凌面前,坐在了小凌的旁边。
小凌立即配合地将手放在桌子上,让苏雪诊治。半天,苏雪长叹出一口气,责怪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懂照顾自己,现在又严重了许多,我先替你扎几针试试。”少年看着苏雪因生气而像搽了胭脂一般的娇俏的小脸,早已忘了悲哀,忘了苏雪医术不行,忘了她只是想用他来试针,只是笑着说:“好。”
这次苏雪试针,试得非常认真,到最后一针也没出什么差错,但是小凌还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从头到尾都是一脸的风轻云淡,而苏雪却是相反,扎完最后一针后,长长吁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说:“怎样,我的医术又精进了不少吧!”小凌点头。
小荷看着弟弟这般深情地看着苏雪,心中满是酸苦,如果小凌的病能够痊愈,那他们应该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吧。
秦瑄在少年的眼中也看出了这些珍贵的情感,也看出了少年深深掩藏的自卑,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在苏雪将全部的银针取出后,小凌的脸色明显好多了。苏逐波又给小凌诊治一番,开了几剂药,叮嘱了几句。小荷领药时,却要坚持将以前苏逐波故意少报的药钱全部补上,苏逐波只能收下了。
忙了一早上,回春堂中已经没有了病人,苏逐波也顺便让苏雪下去休息。
“小雪,到西湖游览一番如何?”
“小雪,眼下西湖景致正好。”
秦瑄与小荷同时道,说完之后又相视一笑。而在两人同时发出邀请后小凌紧张地看着苏雪。
苏雪“扑哧”一声笑出声:“小荷姐姐与表哥怎么这般有默契。”两人听后都有些尴尬,但是苏雪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去西湖游玩。
四月末尾,阳光明媚得如同小凌的笑脸,一直以来他都是重病缠身难得一次出去游玩,更难得约上苏雪出去游玩。少年少了持重老成,一路都与苏雪欢歌笑语。小荷与秦瑄虽算不得初相识,但是终究不算熟,一路倒也没多少话,让全部的话都让小凌与苏雪说了。
四人到了柳帘如簇的西湖旁,望着这潋滟生光的西湖,天边如翡翠般绿的荷叶,不用说,都想寻船尽游冶之乐。
“表哥你看那里有一只画舫!”苏雪扶着秦瑄的肩头,踮起脚尖指着隐藏在柳帘深处的一只粉翠云罗珠帘满布的画舫。
“那好像是玉香姑娘的画舫。”小荷也看见了柳帘中的画舫,又道:“我先去跟姑娘说一下。”未等众人再说什么,就径自走到渡口。
不多时,画舫就缓缓移向渡口,小荷又站在渡口上向秦瑄等人招手喊话,秦瑄看了忽然想起那日暮春游西湖时,小荷跪在船头采摘荷叶,没有拘谨没有生疏的客气,只是行所至缘情之所至,这样的才是这清丽如荷的女子真实的一面吧。
四人上了画舫之后,玉香立即奉上果珍美酒,也亲自在一旁抚琴助兴,一曲尽后众人不知是因曲醉还是因酒醉。
玉香抱琴退下,小荷走到中间,道:“我也来舞一曲助助兴。”因为饮了几杯酒,舞步有些凌乱虚浮,站在左摇右晃的画舫之上几乎要乘着湖上清风飞去,这舞没有在绮思楼中香艳迷奢,却如同湖中青荷一般,荷茎轻轻摇曳,绿色衣裙微微旋开。
苏雪悄悄将玉香面前的琴放到秦瑄面前,秦瑄看了一会儿舞,轻挑琴弦,手指与舞步齐舞,从指间流泻出的是一曲《凤求凰》,舞姿轻盈,琴声缓缓;琴音转急,莲步急移。舞步伴着琴音,琴音引着舞步,众人是耳痴眼痴,舞停曲尽,迟迟都没回过神来。
舞者立在中央,脸因为美酒因为刚刚的曲染上了如晚霞一般的嫣红,秦瑄也因为从他的指尖流泻出的一曲,脸上也微微有些薄红。
“我出去透透气。”小荷说完之后便起身走到舱外,湖上清风也慢慢将她脸上红热吹散,看着眼前千亩荷田千里碧色,船下如练般的湖水,只觉得刚刚那一曲已如梦般遥远,他不是司马相如,她更不是卓文君,纵是意相通,情相知又如何?他是这一汪的西湖水,澄澈干净,而她表面可以如连,可是在水下的还是一滩污泥,身上的罪孽难以洗清。
都是过眼就会忘了人,何谈白头吟?
小荷吹了一会儿风,便转身进了船舱,又继续饮着美酒,能醉的时候就醉得彻底吧!
秦瑄看着小荷饮着酒言语宴宴,心中有一点的失落,无言中也举起酒杯,饮下美酒。
都是过眼就会忘的人,何奏凤求凰?
除了不能饮酒的小凌之外,其余三人都喝得不少,也尽了游冶之乐,苏雪是真醉了,而小荷与秦瑄从头到尾就没有醉过。夕阳西沉时,四人告别了主人,登上了来时的渡口,小凌扶着酒量最浅的苏雪,小荷扶着秦瑄的轮椅,踏着沉醉的夕阳回去。
刚上岸不久,路边冒出几个恶少拦在四人前面,一上来就对着苏雪与小荷不矩,秦瑄坐在轮椅上拿着扇子仅仅几招就将那些纨绔子弟打得趴下了,小荷醉眼朦胧:“谢秦公子相救,以后有什么吩咐的,叫小荷一声就是!”
秦瑄想到早上时,小荷一定要还那些所差的药费,知她不喜欢欠别人的,就道:“小荷姑娘那些嫩荷叶还有吗?若是不介意就给秦某送些吧。”
小荷看了秦瑄一会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