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华丽的庭院,内里却简陋无比。
袅袅炊烟自后院升起,阵阵狗吠声传来。
一个男人独坐在竹丛之后,身前横着一把古琴。修长的手指随性地在琴弦上跳拨轻挑。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他垂首静坐,只为自己而歌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她站在竹丛的另一边,透过竹影悄悄看着他不甚清晰的身影,心里苍凉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在为他而痛。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心痛?
“舞帘姑娘——”他分明垂着头看着琴,却知道她在那里,“多谢您对在下的连日照顾……”
在下?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心里一怔,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却颓然站住。她已经害得他这么惨,让他被人以流言为把柄伤得这么重,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面前?
“还请姑娘莫再踏入是非之地,引人猜疑,自毁名声。”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一把利刃,在他们之间划开了深深的鸿沟。
“不……”
她摇头,再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相对无言。男子沉默地捋了捋广袖,怀抱着红棕色的古琴站起来,身形却忽然踉跄了一下。在她还没来得及上前扶住他时,他却已然独自站稳。
他不发一言,但紧抿着的唇,还有挺得笔直的脊背,都在无声诉说着他的坚强。
她知道,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看得到他飘拖的步伐,也懂得他每走一步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因为不仅仅是身体,他的心也受了重伤,到如今都未曾愈合。可她不能出手帮他,因为他太骄傲又自卑,现下的他容不得别人表示一丁点过度的好。
浅灰麻布的曲裾绕襟深衣浆洗得很干净,衣服上的褶皱也被主人细心地抚平。,此时却因为心气郁结、食欲不振而略显病态的苍白,他的身形本就修长,莫名让人觉得萦绕着寂寥v
她欲言,却又止,最终只能说一句抱歉。
她没想到,他最后留给她的,徒有天边一轮淡日,和一个萦绕着寂寥跟肃穆气息的逆光背影。
那支很凄美的乐曲又再次自遥远的空中洋洋洒洒,却在乐声最激扬的时刻戛然而止……
殊小美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想抬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他的丈夫紧紧握在手心里。
她一动,他就知道她已经醒来。他摁亮水晶莲花造型的床头灯,浅黄的灯光温暖了房间一隅。
“又做梦了?”他伸手把她脸上的眼泪轻轻擦去。其他人肯定好难想到,一个长得这么粗犷的男人,却有着如此温柔的表情。
她伸手掐了掐他的手心,看他一阵纠结的眉头,然后扑哧一声笑,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霸道地说:“不许关灯,要等我睡着。”
听到他说好,殊小美动动身子躺进他怀里,安然睡去。
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得到拥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很温柔。她唇边露出幸福的笑容——梦只是个梦,但身边的人是真实的。
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就是在自己的脑子里总有歌曲仿佛被按下了无限循环的自动播放键。有时候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会快乐地跟着哼唱。但是,如果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听到同样的音乐,你走在路上听到它,上课工作听到它,上厕所时听到它,吃饭睡觉还是听到它,你会怎么样呢?怎么样都会不胜其烦的吧?
很小资的高档咖啡厅里,殊小美坐在陆饮溪的对面,正诉说着她的困扰。
“……之前我去找了个心理医生,医生说我应该是强迫症。你姐夫去找了个所谓的知名脑科医生咨询,那庸医居然说姐姐我很可能是患上了脑鸣。他说脑鸣是因为脑髓空虚,或因火郁,痰湿阻滞等原因引起就算了,还暗示说形体肥胖者适当活动、节食、减重可以预防其发生以及缓解症状!”
听到这里,陆饮溪忍不住抿嘴偷笑。看来美人姐姐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脑海里的歌曲循环,而是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材受到了抨击吧……
“嗯嗯,我们家小溪笑起来多可爱啊,干嘛总皱着眉头跟个小老头似的。”殊小美点了点陆饮溪的眉心,抚平她眉间的皱纹,然后满意地笑了。
陆饮溪笑起来,谄媚:“嘻嘻。小美姐姐最可爱。”
殊小美一向对自己的美貌很自信,对于陆饮溪的恭维她全盘接收,还故意往上挺挺胸,做出一副妩媚女人的样子,嗲声说:“那是确实。”
其实殊小美名字虽然叫小美,但却不是小美女,而是公认的切切实实的大美人。她的美不张扬,相貌也不算出众,只有个模糊的瓜子脸轮廓,眼睛不大不小,平常又不施粉黛。不过她长着一张自然地微微嘟起上翘的樱桃嘴,总让人有种她在娇嗔的感觉;而且皮肤白皙润泽,身形高挑,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加上个性跳脱潇洒,心肠又热,所以在众人里就像一颗珍珠,总会有自己独特的光华。
她跟陆饮溪住在同一栋楼,在陆饮溪搬来现在住的这个小区不久两人就认识了。即使年纪相差好几岁,两人也照样无话不谈,比亲姐妹还亲。陆饮溪刚刚考上高中的时候,她就结婚了,饮溪还做了她的伴娘。她在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工作,之前被外派到美国进修半年,前几天回国才知道舞岐前一阵子不太平,而陆饮溪更是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她生气,气唐堂居然把什么事情都瞒得那么好,也气自己神经为什么这么大条,对陆饮溪的事情居然一点都不知情。今天因为那庸医的话,唐堂居然想把她捉到医院做全身检查,她一气之下就从医院跑出来了。
陆饮溪听完殊小美“离家出走”的原因,又气又好笑地说:“小美姐姐,姐夫是为你好啊,你这样跑出来他肯定急死了。”
殊小美单手抄起咖啡杯,一百多块的咖啡跟水一样一口就被喝下肚:“不许替那呆瓜说话。手机给我,别想偷偷给他发短信。”
陆饮溪还来不及反抗手里的手机就被殊小美缴走了,那速度快得像个练家子的好手,看得陆饮溪目瞪口呆。殊小美招来侍应生续杯,然后问起陆饮溪的近况。
陆饮溪面对她的问话,一时间也无从说起,她总不可能说自己不仅见了鬼还见了妖怪,可是又不愿意欺骗一个跟自己这个交心的朋友。思量再三,她最后只能把事情含糊带过,把一切都推到了云家头上。殊小美也知道陆饮溪跟云家的人关系很密切,云家虽然低调,但她在外面工作,也从各种途径了解到云家不仅财大势大,而且似乎很神秘,这样的一个家族确实有能力摆平很多事情。
“听说,你跟一个男人同居了?”殊小美话锋一转,差点让陆饮溪一下子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囫囵吞下一大口咖啡,陆饮溪连连摆手申辩道:“胡说!”
“姓名师未央,性别男,1988年11月16日出生,属相龙,天蝎座。云岚的堂哥,英国卡迪夫大学建筑学跟历史考古学高材生……”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陆饮溪不得不举白旗投降,无奈地打断了殊小美的话,再数下去某人的三围说不定都会被爆出来:“小美姐,我觉得你不应该进公司,你应该去开个侦探社。”
“噢,是嘛,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的,哈哈。”
陆饮溪黑线。
“看你这幅怨妇样,世界上的男人多得是,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嘛。”
陆饮溪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得无奈地苦笑:“其实我跟师未央真的没什么。”
“嘘!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殊小美摆开架势正要继续往下审问,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响。她按开短信一看,是老公唐堂发来的:“绝大多数患者的耳朵响、有声音都是耳鸣的症状,耳鸣的主要原因是耳部的疾病,如外耳道炎、耵聍栓塞、外耳异物等,中耳的急慢性炎症、鼓膜穿孔、耳硬化症及内耳的美尼尔综合症、听神经瘤,都能引起耳鸣。”
“笨蛋!”她对着唐堂发来的短信咬牙切齿。
“血管性疾病也会发生耳鸣,如颈静脉球体瘤、耳内小血管扩张,血管畸形、血管瘤等。其它一些全身性疾病也能引起耳鸣,如植物神经紊乱、脑供血缺乏、中风前期、高血压、低血压、贫血、糖尿病、营养不良。”
“小美,你有没有使用过庆大霉素、链霉素或卡那霉素这些药物?过量使用对耳有毒性作用的药物也可能出现耳鸣和听力下降。”
殊小美的手指飞速按了几个键,回了唐堂一条短信:“你才耳鸣,你才耳鸣!”
“好的好的,别生气。”
殊小美看完短信就把手机扔包包里,接着又灌下一杯咖啡。咖啡厅里的音乐切换成小野丽莎的Cachito。小野丽莎的声线慵懒闲适,午日阳光透过晶莹的窗户,让人晕眩、陶醉。
殊小美跟陆饮溪都靠在米黄色的布艺沙发上不想动弹。
陆饮溪侧着头,闭着眼睛,假寐。
忽然一阵好悠扬的旋律响起。
又是这支歌……
殊小美正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忽然听到陆饮溪在一边自顾自哼起歌来。
她听着陆饮溪的声音,眼睛越瞪越大!
“你居然也听得到!”
“嗯?”陆饮溪听到殊小美的话睁开眼睛,却发现之前一直回响在耳畔的乐声却突然消失了。
咖啡厅里依旧盘旋着小野丽莎的歌声,但是刚才听到的分明是一首古典乐器弹奏出来的中国风乐曲。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自语自语:“奇怪了,刚刚听到了一首好优美的音乐啊,怎么忽然就没了。”
“你居然也听得到……”殊小美猛地倾身向前,握住了陆饮溪的手,激动无比,“你居然也听得到!你知道吗,刚刚你哼的歌就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我脑海里无限循环的歌!”
陆饮溪:“这是什么灵异事件啊……”
殊小美“哼,终于可以证明不是我耳鸣、脑鸣、强迫症了。”
陆饮溪:“小美姐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这就是重点——”殊小美拨通了唐堂的电话,好不得意地问他在哪里。
唐堂:“心情好点了吗?”
殊小美:“我心情好得很呢!”
唐堂:“好啊!如果你不生气了就出来,我们去吃老光头的牛排吧,我在门口等你!”
殊小美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连忙抬头往外望。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她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男人顶着大太阳站在路边,任由车门打开着换气。这个开着车门的习惯还是因为她总是觉得车子里的空气有一股汽油味而养成的。
看到她转头过来,唐堂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陆饮溪看到殊小美一直盯着窗外,也跟着转头看外面,最后看到了人称美人夫君的唐堂一个劲在咖啡厅外傻笑,然后她也忍不住漏出几声笑。
殊小美听到陆饮溪的笑声,愤愤地一跺脚,对着窗外骂了一声:“呆子。”
当然,再怎么生气,她也不会任由唐堂在外面暴晒下去,不然晒成了干尸她就得守活寡了。
就在跨出旋转门的时候,一个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子与殊小美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