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白,静谧的空气里慢慢带上了一股充满生机的混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缕温暖的金黄慢慢移动,最终投射到了屋子角落里的木床上。
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昏睡中的师未央慢慢睁开了眼睛。
薄薄窗纱间透出朦朦日光,闪着微光的尘粒在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光线轨迹里悬浮飘荡,像上下飞舞着的精灵。
师未央怔怔地看着屋檐上垂挂的六角银铃,直到许久之后,才抬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了,好像还陷在梦里,却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里凉得空落落的。
他翻身下床,才叠好被子,就有人轻敲了几下房门,在他开口说“请进“的同时便推门进来。
“未央公子,你醒了。”来人端着洗漱的用品,看来是特地过来给师未央洗漱整理的人。不过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小小的身体还没长大,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木盆子抱在怀里几乎把他的上半身都遮住了,可爱的模样让师未央忍不住微微一笑。他看着自己怀里的木盆被师未央接过去放到桌上,空掉的手有些无措地背在身后,他仰头看着师未央,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我以为您还没清醒,所以擅自进了您的房间。”“没关系,最近是你在照顾我吗?谢谢。”师未央微笑着回应他。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有今天是我来给哥哥洗脸。”
听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声音,还有一脸正经的小模样,师未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我叫纯心。”
“好的,纯心,以后叫我哥哥就好,好吗?”
纯心歪头看他,纯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好的,哥哥。”
纯心等师未央洗漱完毕就带他去找长老。
清雾敛,风满槛。
猫隐族的地面主体借助木石的支撑嵌入山崖之间,中央是一扇巨大的浮雕石门,周边是一些蜂巢结构的房间。主长廊从主楼前的宽敞六角形露天祭台正面直直延伸出去,在约五十米处转为阶梯直通中央腹地;露天平台两边各伸出上下两层阶梯,上层延伸到深林边缘,折向周边的数个瞭望塔,下层通往地面以及地下城。
升起的朝阳慢慢将浮动的雾气逼入林间深处。
主楼的影子投射在中央腹地上,呈现出一只巨大的猫形,随着逼入林间还有云层、光线的变化,宛若在伺机而动的活物。
这不是一个村寨,而是一个林中王国。
纯心看他不动,怯怯地扯扯他的衣摆,指了指石门的方向。拉着师未央的手走在前面引路。
师未央暗暗观察周边的情况,心里不禁暗叹这里的别有洞天。
穿过回旋的长廊,纯心走到一间造型古朴,雕饰精致的石门前。
“族长哥哥,我把未央公子带来了。”
脆亮的童声回荡在山谷间,不多时,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一个瘦挑的少年迎了出来。他的五官并不算出挑,但拼合在一起,却让人感到沉静温和。他直直的黑色过腰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他的走动泛起轻轻的波浪。白色神服上缀饰的珠玉在日光下折射出朦胧的光感,更加模糊了他五官的平凡,反而增加了一股宛如谪仙的气质。
石门再次阖上,纯心留在了石门外没有进来。
“未央,我是寻微。”
这位年轻的族长声线有些低冷,叫“未央”的时候声音清淡,却让师未央觉得有种莫名的温柔在,让他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年轻的族长几眼。他的下意识反应,却没想到好像被正在自我介绍的少年发现了。寻微有些尴尬地侧过头,脚下平缓的节奏也乱了,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师未央前面。然后,师未央发现寻微的耳廓泛起了略微的粉色。
——真是个脸皮薄的人。
师未央没有再做出让两个人尴尬的事,转而暗自端详石洞里的环境。
洞里的通道有种些微的斜度,越往里走,石壁的结构越让师未央感叹造物的神奇。刚进洞不久时,从石壁上的擦痕还有晶体组成来判断,这个洞应该是高温物体从高处冲击而成的。但是越往后走,这个洞就越体现出愈发明显的溶蚀现象。高低不一的石笋由疏到密地支起,形状各异,富有动感,仿佛能看到在漫长时光中,它们是如何寂然又壮观地与悬垂而下的钟乳连接成顶天立地的灵芝柱。绿色、蓝色、紫色、黄色的萤石花簇闪耀其间,飘渺的雾气萦绕在侧,一切都玄秘得有如蓬莱仙境。
不知道走了多远,耳边似乎传来淙淙的水声还有呼呼的啸声,空气开始转热。
寻思之间,两人穿过石柱林,眼前景物随之一转,一片橘红的光亮映满了整个洞室!
透着火光的巨大裂缝横亘在前,一座细长的天生桥摇摇架跨在深壑两端,显得那么孤零却又雄壮!
桥的那端,狂泻而下的水帘击落到无尽的深渊中,发出水火相交的哧哧声。白色的烟雾凌空飞卷,分不清到底是瀑布带下来的水汽还是遇火蒸腾而上的蒸汽!
师未央跟着寻微走在石桥上,脚下燎动的火焰让他有种走在熔岩之上的错觉。
而桥的尽头,一位老者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心中感慨万千。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了。
“未央,十几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果然俊朗神秀。”
师未央看着面前苍老的面庞,一时间不敢相信这就是十几年前那个神采奕奕,春风满面的长老伯伯。
“伯伯……”
长老看得出师未央眼中的疑惑,自己倒是看得开,抬手开心地拍拍师未央的肩膀,“老咯,可以改口叫爷爷咯!”
“舅舅,别开这样的玩笑。”寻微淡然的神色终于变化,因为长老的话而微微皱起了眉。
“好好好,舅舅不说了。”长老把手掌往下压,做出安抚的手势,然后侧开身子,指着前路对师未央说:“未央,把女娲石握在手上,然后跟我往前走。”
师未央跟着长老的脚步往前走了三步,眼前却忽然一暗。
他的呼吸一窒,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按住了肩膀。
“别怕。”身边传来了寻微安定的声音。
镇定!
他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再度凝神,终于,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无边的黑暗。高高的穹顶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三条粗大的玄铁锁链从穹顶上繁复的石幔之间伸出,直直垂入身前黑洞一般深不见底的阴沉水潭。仔细一看,玄铁锁链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在黑暗中发出忽隐忽现的金光。
“未央,你试着呼唤在冰魄里沉睡的神。”
“我该怎么做?”
“不用刻意去想,用心去体会。”
师未央不再多言,而是盯着水面,努力放空自己。
这是……蓝色……
平静的水面上不知何时缓缓地搅起了漩涡,一圈一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大洞……
安详的,宁静的,让人想安心地睡去的……蓝色隧道……
“未央?”
师未央一凛,居然发现自己一只脚跨在了深潭便沿上!
他后怕地缩回脚,再低头去看水潭,水潭阴沉黑暗,一如之前。
师未央心里泛起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他不会忘记刚才那种感觉——那种安详舒适,让人无法抵御的轻松与愉悦。
这世界上最能杀人于无形的,不是痛苦折磨,而是这种,人类最本能的渴望。
“你怎么了?”寻微有些担忧,声音也变得低沉。
“没事。我再试试。”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师未央再次感到蓝莹莹的幽光从水底透出。
那个蓝色的隧道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慢慢浮出来,像极了一只在地心深处暗自窥探的邪恶眼睛。
师未央突然用力扭过自己的头,努力抗拒那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欲望。他不喜欢那种仿佛做梦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被抽空了一样。而这一扭头,让他发现手中的女娲石居然发出了淡淡的红光。
“成功了……成功了!”
寻微难掩心中的激动,一把抱住了师未央,在他耳边不住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三天后,猫隐族人齐聚中央神坛,参加盛大的六十年祭祀大典。
等待当最后一线夕照彻底消隐的瞬间,祭台上的篝火骤然亮起!独立于祭台之上的寻微举起手中的法杖,身后的逾方、天护、师未央同时催动自己的灵力推向寻微!
三股不同的灵力集中在了法杖之上,被上面的灵石吸收。
不多时,祭台下,即使是没有灵感的人都惊异地发现法杖里有几种不同的在游动,融合,最后透出莹莹的白光!
白光化作漫天的星星点点,以法杖为中心向四周飘散。对于这些神秘又美丽的光点,甚至有好奇的孩子伸手去接。发现纷飞的光点像飘落的雪花掉落在掌心,瞬间便融入身体。不多时,一股暖融融的力量渐渐从身体身处升起,游走在四肢百骸之中。
“诶,孩子爸,我们面前是不是点了火?”胖胖的妇女突然开口问自己的老公。
“是啊,你觉得热了?”
胖大妈愣了一会神,没答话,过了好一会才转身朝自己的老公大叫突起来。“我的眼睛好了!我能看见了!”
在老公惊讶的目光中,胖大妈伸出肥厚的手掌捧起老公的脸,接连在上面重重亲了好几口!
随着胖大妈的喊叫,人群渐渐喧闹起来——
“我的疤没了!”
“我的创口也结痂了!”
“哎!你的白头发好像少了!”
“好吵……”妇人愕然地看向自己怀里的哑巴女儿——女儿用小手捂住了双耳,嘟着嘴抱怨自己被吵醒了。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低头完全没有理会周遭的吵闹。他的生命,从七年前摔落山崖下肢瘫痪的时候起,就已经静止了。可是他的儿子,却突然伸手指着他腿上的薄毯颤抖着声音说:“爸,你的腿在动!”
中年男子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睁大,他扯落腿上的薄毯,双手用力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原本已经萎缩的腿部肌肉,在他的手下微微地颤抖!他的腿再次回复了知觉!
“神,是神降临了!”这一刻,两父子忍不住抱头痛哭失声!
欢呼雀跃的人们没有注意到白光已经消失,此时,身穿雪白神服的族长缓缓开口,用猫隐族流传下来的古语唱出了空灵的祭歌。躁动的人们被歌声安抚,人群中渐渐有人附和,最后众人的歌声汇聚成一体,苍凉壮阔的歌声穿透了这片土地,歌颂千年的悲欢离合。这一刻,纵然是那些对所谓神祗传说充满怀疑与不屑,一度想揭穿伪科学的年轻族民,内心却依旧被震撼感动!
歌声中,族长手中的长杖一挥,周边数十个瞭望塔上同时蓬起奇异的蓝色火焰,蓝色的光影在火焰的燃起的瞬间从火光中辐射连接,巨大的六边形法阵从地上浮出,形成了若隐若现的浅蓝结界。
石门缓缓升起,走道里新挂的灯笼次第亮起——
神祭的最后一环,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