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容靠着椅背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
言舒低头笑了一下，知他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便不再多说。临出门时突然想起来，转头道了一声：“三哥今日生辰，我祝三哥天保九如，寿富康宁。”
刘子容笑起来：“好。”
从书房出来言舒终于松了口气，三哥三嫂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看起来两人都是冷漠疏离的态度偏偏又让旁人有种插不进去无法融入的感觉。
“多谢三嫂。”言舒笑得很真诚，如果不是她，霍云清大概也不用这么麻烦，特意过来一趟。
“没事，”霍云清反应淡淡的，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只是个家宴，也没什么可忙的，不如你去我那儿休息会吧。”
“三嫂何必与我客气，去帮帮忙搭把手也好啊。”就凭两府的关系，言舒要真把自己当客人，那才是不合适。
霍云清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客人不多，府里的人却是足得很......”
言舒一时没弄明白她的意思，但心想这会儿客人大概快到了，帮着招呼一下也是应该的，便跟着霍云清去了前厅。
三皇子府论规格和八皇子府是一样，在大小上相差不大，但里面的容量可就大不相同了，三皇子府不论主子还是下人都要多上不少。言舒站在宴会厅看着几位千娇百媚地三皇子侧妃，这才明白霍云清说的不用帮忙是真的。虽然一早就知道三皇子后院充实且品质优良，但今日亲见才知道传言不虚，且不说霍云清这素有齐都第一美人之称的正妃，几个侧夫人也各有千秋，均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置身其中莫名的就有种花团锦簇的感觉。
几位如夫人具是出身不凡，更重要的是，她们的娘家都是铁杆的三皇子党。在这个府里，在霍云清身份特殊的情况下，这些侧妃拥有她们所能得到的最大自由和权力，有时候就连霍云清也要忍让着她们，因为她们得到了刘子容更多的信任。
霍云清站在人群中反而清闲了下来，看到言舒在一边发呆，冲她微笑了一下道：“你去后厅坐一会儿？”
言舒摇头。眼前这热闹而繁荣的景象，突然让她觉得刺目，开始有点明白自己其实是幸运的。在府里她有最大的自主权，刘子意从来没有干涉过她，下人们也没有其他太多主子可以巴结投靠，在府里她没有所谓的敌人和对手，过得舒服自在......但，这一切很快就没有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言舒忍不住抚住自己的胸口，因为她发现自己心跳太快了，有一种奇异但强烈的意愿在推促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放任拥有的的一切就这么流走，哪怕她现在并不在乎，可那后果她承受不起。
“你怎么了？”看到言舒脸色不对，霍云清走近几步道，“累了吗？要不要去我房里休息会儿？”
言舒点点头，笑得不大自然。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家宴，宴请的也不过是些皇子贵族，但前面的招呼寒暄仍旧冗长地让人倒胃口，正式开宴时言舒已经失去了食用面前诱人美食的欲望。
在这样的场合若说有什么人真的能吃好，那必定是刘子意了，他可不在意是否得体适宜，既然是宴会而且又珍馐满堂，那当然不能饿着肚子离开。开宴后，他叉着银箸在礼仪许可范围内吃得极为欢畅，时不时还夹一筷子到言舒碗里，示意她这个味道不错。他一番行为虽然言舒并不十分看好，但在此时的心境下仍旧有些感动和安慰。
刘子意传旨过来的同时，也带来了宫里的大量赏赐，那长长的清单让头一回经历皇子生辰的言舒大开眼界，心里开始盘算刘子意什么时候的生辰。
湖中的表演由歌舞转向了戏文，伊伊呀呀的唱腔顺着湖上清风传到每个人耳中，和着美酒咽进腹中，不禁意间就给人添了几分醉意。
言舒正听得入迷，突然一声不大不小的提问在大厅响起，说话的是一个宗室。
“这是广和楼的班子吗？怎么没有水离？”
这时有不少人笑起来。
“怎么您老还不知道吗？水离毁了嗓子，手脚都废了，不能唱又不能舞还上去做什么?！”
言舒愣了一下，扭头看刘子意：“是真的吗？”
刘子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斜睨她：“你还关心他的死活？”
言舒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刘子意耸耸肩：“刘孚把人捉去关了几天，出来就这样了，除了一张脸是好的，其余的——”他说着啧了一声，摇头，“现在大概都不在齐都了吧。”
言舒的心一点点下沉，想起那个一袭长衫的青年，突然明白衣冠禽兽这四个字的含义和所负荷的重量。
酒过半巡，席上的气氛热络起来，有人拿出自己带来的礼物给众人欣赏。其中最显眼的是四皇子的一颗夜明珠，有小孩拳头的大小，放在银盘里由仆人呈上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众人都收敛了攀比的心思。
虽然在政治立场上是死对头，但四皇子刘子章表现出了一个背景深厚实力强劲的对手应有的大度，这颗夜明珠着实价值不菲。就连刘子容自己也略惊讶地往自己四弟那儿扫了一眼，如果是想做个兄弟情深的样子，那这诚意着实是够了。
刘子意笑了一声，摆摆手让人端上那株珊瑚树。言舒眼尖的瞅见后面的一个婢女也捧了大幅的画卷上去，身子下意识的前倾，几乎想去把人拦下来。
“你干嘛把我的也拿上来！”言舒急道。
刘子意呵呵笑：“你怕什么，咱们这叫雅俗共赏，双剑合璧。”
言舒绝倒，恨不得当即遁走。
刘子意这半人高的珊瑚树果然唬住了不少人，刘子容见了也是笑，其实这东西打运进齐都他就知道了，来处去处都明镜似的，这会儿却还是做出一个高兴和微微惊讶的表情。
然后婢女展开了言舒的大幅画卷，上面并没有画，而是满满当当的一个寿字。只不过这个寿字是由许多小字组成，那些小字是言舒抄写的一篇经文，是为刘子容祈福的意思。
刘子容招人把字拿近了看，才觉出里面的意思，点头笑道：“八弟妹有心了。”
虽然刘子容表情平静，但言舒从他目光落在那字上的时长猜测他大约对这份礼物是满意的。
言舒的字不是名迹，她的这份礼物只是需要花费些时间，自然与珍宝玉石一类的无法相比，但总是个情谊，对言舒来说，只要刘子容感受得到她这做弟妹的心意就足够了。
晚宴结束后，刘子意还有事同刘子容商议，见言舒神色倦怠又有想要早点回去的意思，便让她先走，言舒心里有事，不愿意先回去，但刘子意没给她多说的机会，直接命人先送她回去。
刘子意回府已是月上半梢，言舒房里却还点着灯。言舒不喜欢人守夜，所以房里也没有守值的丫鬟，刘子意进去才发现，屋里只有窗边的榻上点了一盏灯，而言舒就坐在灯边上，略显昏黄的烛光打在身上，显出几分脆弱单薄来。
刘子意眯了下眼，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一边扬起笑脸走过去，一边道：“你倒有几分铁嘴断言的意思，一早刚说了我没有正经俸禄，下午父皇就给我安排了差事，在兵部。”
言舒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了这话才略微抬起头，敷衍地笑笑：“是么，那恭喜殿下了。”
刘子意得意的咧着嘴笑：“这会儿太晚了，早上说的家用明儿一早奉上——”刘子意尾音上扬甚至蜿蜒地打了个转儿，显出他格外好的心情。
言舒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刘子意凑到她眼前，把遮蔽视线的发丝撩开，疑惑道：“你又怎么了，今儿你那副字三哥喜欢得很，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言舒摆摆头，躲开他的手，扯着嘴角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没事。”
刘子意啧了一声，有些败兴的坐到她对面，随手抓了靠垫枕着，就那么弯着膝盖躺在了软榻上，长呼了口气：“今儿我高兴，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少跟我这摆脸子。”
言舒脸色有些发白，从刘子意轻慢的态度中很容易体味出不尊重和侮辱的意味。但是——她握着拳，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有些事情必须要解决，君子不立危墙，就算她不是君子，也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境况和未来，尽可能地杜绝决不能任由他人她不甘心放下已有的一切，更没有办法消极地将一切交由上天去决定，所以哪怕屈辱艰难，她也要争取，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当然不可以让自己
“宁雪的孩子是你的吗？”
刘子意皱眉：“不是说过了吗？”
“那你为什么认？”言舒眼眶有点发红，“你打算把孩子怎么办？”
刘子意满不在乎地笑了，玩笑似的冲她笑说：“当然是你这当家主母来养。”
“既然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
言舒话还没说完，刘子意摆手截住话头道：“这事你就别忘里钻了，总之，你就当这孩子是我的也行。”刘子意说完有点不耐烦地埋怨，“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到时候你还不得照常养着。”
言舒知道对刘子意斗狠是没有意义的，便撇开头强压了火气，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我们成亲才多久，你就带回了怀孕的宁雪，又要娶魏婉，你说宁雪的孩子与你无关，那就算了，可现在又让我接受那孩子，你将我置于何地？”
刘子意也冷下了脸：“说到底还是这么点事，你自己看看，哪个皇子只有一个皇子妃的？更何况我不是说了孩子给你养吗？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言舒冷笑：“我为什么要给别人养孩子。”
刘子意气结，拍案而起道：“那你想怎么着？！”
“孩子我可以好好养大，魏婉的事——”她顿了顿，扭头看着刘子意，眼里点点星光，几乎带了哀求的神色，“魏婉不行。”
刘子意定定看她半晌，突然笑起来，目光如冰：“我说呢，原来在这等着，你就这么忌讳她？”
言舒白着脸偏开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为什么？”刘子意讥讽地笑着，自语道，“因为知道她喜欢我？”
言舒脸色大变，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原来刘子意也知道魏婉的心思，不过也难怪，有魏南方的关系在，只怕他们的接触并不少，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也对，比起你，她算是对我一往情深了，身份又高过你，而且论情分，也是我和她认识在先，”刘子意勾着嘴角看她，“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或者，你认为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言舒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