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是必须的,孟昭大概是深思熟虑过了,大军压境,他倒不急着进攻,反而带着十几个近身侍卫步行上山。依然穿着那身浅白色的龙袍,金色绣线绘制的龙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孟昭走在最前面,完全不顾赵家军士兵蓄势待发的弩箭,只要赵珩一声令下,他和他身后的十几个侍卫即使武艺再高强,也会被瞬间扎成刺猬。然而孟昭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就像走在朝堂大殿的九十九级台阶上,脸上的表情柔和淡然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赵珩等着他慢慢走近,即使离得这么近,她还是永远都理解不了他在想些什么。几日不见,他额头上那三道竖纹又深了不少,让她不由自主想上前抚平……好心疼,可是好恨,好恨。
孟昭停下脚步,微微点头,用他一贯儒雅的声音:“赵珩公主,好久不见。”
赵珩望着他,浅笑:“孟太尉,好久不见了。”
忽略赵珩身上的黑色铠甲,忽略他们中间隔着的四万赵家军,忽略孟昭身上那件金光闪闪的龙袍,孟昭发现,自己竟然有种想冲上去将面前少女搂入怀中的冲动。她看起来好无助,好彷徨,然而面对昔日的心上人今日的仇敌,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远处的树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来来来,下注下注,买一赔十,买定离手!”穆少卿神秘兮兮的告诉身边侍卫,“据我所知,赵珩和孟昭已经互恋多年,这仗肯定是打不下去了,说不定赵珩一个没忍住就扑进孟昭怀里,然后顺水推舟成为新皇后……”
穆少卿抠下扇子上镶着的玉石,狠狠的压在一个“和”字上,笑眯眯的模样像一只刚睡饱了的猫。
之前在南丞北宫门口拦截孟昭的侍卫之一天蝎猥琐的笑了一声,朝着“战”字扔出一条漂亮的玉制腰带,令人奇怪的是,那条腰带很有孟昭的穿衣风格:“殿下,我觉得你分析的不对,女人一旦被仇恨笼罩住,那可不是一般的恐怖啊,到时候有多爱就有多恨,一气之下把孟昭砍了也不为奇!”
“啧啧啧,这就是你不懂了,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爱情,她对孟昭的仇恨肯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对他的爱……这时候是女孩子最脆弱的时候,要是孟昭温柔的张开双臂说一句亲爱的我错了,嘿嘿嘿,赵珩肯定会喜极而泣飞奔过去的!”看着地下选“和”的只有自己,穆少卿仍然不死心,拼命怂恿他的侍卫们。
“殿下你就别胡扯了,孟昭才不会留下赵珩这个大祸害呢,我看他完全可以舍弃他爹孟峰,弃个車就能将军,多合适的买卖!”在北宫门口用油皮绳绑住孟昭的侍卫牧羊十分不屑的白了穆少卿一眼,得意洋洋的看着地上自己扔下的那双镶了玉石的靴子,想到再过一会儿穆少卿就会发出倾家荡产的哀嚎,心头十分痛快。
眼看自己孤立无援,穆少卿将最后的希望倾注在还没下注的穆尚和穆讷身上。原本碍于身份不想参与这种无聊游戏的穆尚在大皇子殿下饱含热泪的目光下不得不屈服,伸手从怀里掏出穆少卿之前给他的那块玉佩,犹豫再三,放在了“战”的边上。
“啊!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啊!真理往往不被凡俗人所理解啊!”穆少卿抱头低嚎,悲愤的就像欧洲中世纪那位不被人理解的数学家伽利略阁下。不,比伽利略悲愤多了。
穆讷不发一言,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下注的东西,沉着脸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重剑,毫不犹豫的压在“和”字上面,重剑和玉石孤零零的守着“和”字,显得很没有气势。
下注结束,东凡二十人组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流火庙前的对峙,这是一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赌博,东凡的侍卫们甚至还有貌似温厚的穆尚大人都焦急的在心底呐喊:“还看什么看,快打啊,快开打啊!”
“朕……放你走。”孟昭看着远处台阶上的少女,一身戎装,满脸肃杀,心里不由得苦笑,只要见到她,自己就输的一败涂地。带兵出来前制定的各种计划全部在脑海中化为一片空白,他想不出自己可以用什么办法来对付面前的少女,如果她受了伤,那么自己一定比她还要痛千百倍。
赵珩愕然,孟昭既然已经自称“朕”,又为何要放走自己?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孟昭,生怕忽略了对方的任何一个阴谋。然而孟昭的眼神很清淡,就如同他登基前的模样,没有大权在握的狂热,没有睥睨天下的气魄,就是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的目光,却让人看不透。
赵珩狠狠的闭了眼,浓密的双眉皱在一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为什么?孟昭,你若放我走,他日我必来找你寻仇!”
孟昭不动声色:“朕自然有打退你的自信。”
赵珩瞬间全身冰冷。她点点头,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丁点软弱:“那就多谢孟太尉了。倘若有朝一日我有机会杀了你,一定会给你留个全尸。”
孟昭温柔的笑,连额头的三道浅白竖纹都化开许多:“多谢赵珩公主。”
于是孟昭又带着身后的十几个侍卫缓缓走下山坡,他的背影单薄,却挺拔,像一棵在狂风中一动不动的白杨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赵珩忍不住湿了眼眶,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才拼命忍住了嚎啕大哭的冲动。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是真刀实枪的战场了。这种荒凉的念头,就连眼泪都浇不灭。孟昭的脚步不疾不徐,甚至,他的脸上一直挂着那抹温柔的微笑。
我一直在期盼着你长大,你的聪慧,你的才华,都会随着你的成长而绽放光芒,即使这诱因是我,我仍然满心期待着你长大。
我的,珩儿啊。
流火庙前和平解决,远处的树林里却哀鸿一片。
“哇靠,是不是啊,难不成孟昭真的喜欢赵珩?喜欢到宁愿给自己留个心腹大患的地步?”天蝎绝望的看着自己扔下的腰带,难以置信世上居然有这种傻子。
“啧啧啧,爱江山更爱美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哦。”穆少卿笑眯眯的调侃两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大布袋,弯下腰把侍卫们和穆尚压下的东西都叮叮当当的装进布袋里,顺便转手把重剑塞回穆讷怀里,眨了眨眼,“怎么样,跟着我从来都不会吃亏吧?”
“喂,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孟昭不想打啊?我们出来一次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么点好东西,骗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钱,你还真是下得去手!”牧羊撅着嘴,就像个小孩子撒娇,偏偏说话声音十分粗犷。
“哎呀呀,说话可要凭良心啊,下注之前我有没有反复反复的给你们分析形势?你们不听话,等到输完了才来怪我,我这个殿下当的真是心累啊!”穆少卿绑起布袋的口,斜眼看看伤心欲绝的侍卫们,终于于心不忍的开口,“好了好了,都别哭丧着脸了,本殿下大发慈悲,买一赔十那句取消,我就拿这些,不问你们要那么多了,都开心点吧,乖~~”
“你居然还想让我们赔你那么多!弟兄们,管他什么殿下的,打土豪分财产了!”
“哎哎哎,你们不但不愿赌服输,竟然还胆敢以下犯上!等回到东凡我一定抄了你们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