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正是一年里面最好的时光。冻结的湖面渐渐消融,终日游荡其上的画舫游船又重新披红挂绿的飘进了这片宁静的南羽湖,带着整日整夜的欢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久久回荡在湖面上。孩子们逃了学堂,带着自己扎好的风筝跑到空旷的田野上嬉闹玩耍,一只只漂亮的老鹰或蝴蝶高高的飘扬在天空中,孩子们的身后,还跟着手握戒尺的老学究,小跑着喘不过气来。
元靖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孟昭特意安排的十万孟家军“护送”下,赵珩、穆少卿以及五万赵家军终于到达了东凡与南丞的边境。这个小城名叫盈帆。
大概是接近东凡的缘故,这边的居民有许多都是东凡人,许多越过国境的贸易让这个边远小城拥有了比其他城市更多的繁荣。这几乎可以算是赵珩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第二个可以与帝都媲美繁华的小城。南丞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程度,严苛的赋税让这个国家几乎瘦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能够看到一座如此美丽的小城和欢声笑语的百姓,赵珩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这是到哪了?”赵珩掀开马车的帘子,低声询问身旁侍卫,杨航很认真的挑了二十个武艺高强的士兵来给赵珩贴身护卫。
“报告统帅大人,我们已经到达南丞与东凡交接的盈帆城,过了盈帆,就到东凡境内了!”贴身侍卫队长沈聪声音十分响亮,很显然也是看到周围的环境精神大振了。
“哦?终于到了呢,”天气晴朗,连带着长久疲倦的身体都神清气爽起来,赵珩灵机一动,浓眉轻挑说,“去给我弄匹马,我要骑马。”
沈聪转身看了看周围的街道,转过头来才利落的点了下头:“是,统帅大人!”
同样是马车,赵珩的被赵家军牢牢护卫在中心,穆少卿的却被远远地甩在最后面,像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最让人郁闷的是,赵珩是一个人独享整个马车,穆少卿还要被迫跟穆尚坐在同一个马车里面,真是“毫无人道!本殿下连腿都伸不直了!”
穆少卿斜斜的靠着马车侧面,背后和身下垫了厚厚的软垫,怀里还抱着一只软软的枕头,睡得正香甜。可怜的穆尚大人被他挤在一个小角落,勉强维持着坐姿闭目养神。
忽然,穆少卿那枚英俊的小鼻子忽然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频繁的吸气,然后睿智英明的东凡大皇子殿下忽然睁开眼睛毫无形象的大叫:“停车!”
马车立刻静止下来。穆少卿掀开帘子冲着外面错愕的侍卫天蝎激动吩咐:“刚刚过去那个,是油炸满天星的味道吧?好久没有吃到家乡的东西了,快去给我买二两!不,我要四两!”
天蝎翻了个白眼,说话有气无力:“殿下,这才刚到盈帆,离东凡还有一段路呢,这边的满天星做的根本就不地道,您还是等回到帝都再吃吧,啊。”
“啊?还没有到东凡啊!”穆少卿眼前一黑,放下帘子倒回软垫上,虚弱的低声饮泣,“父皇,母后……孩儿好想念你们啊……”
穆尚缩着身子又往角落靠了靠,以避免穆少卿思念的太激动误伤了自己,从南丞帝都出发,穆少卿一天至少要思念父皇母后十次以上……天知道是真是假。穆尚忿忿的在心里补充上一句,前天被穆少卿“思念”时一拳砸到的肚子现在还疼呢。
“咦,那个不是赵珩公主么,她居然会骑马哎!”马车外传来牧羊惊讶的声音。
“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南丞的女人那么彪悍,什么不会啊。”旁边天蝎懒洋洋的开了口,很不以为然。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动作相当标准呢,而且你没觉得么,这女人骑在马上看起来特别好看,瞬间气质就变了,大美女啊!”
“哦?我看看……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挺漂亮,其实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她是南丞公主里头最好看的。”
“快得了吧,还不知道当年是谁说赵珩那两道眉毛丑死了呢!”
天蝎茫然的摇摇头:“是谁啊?”
“哇靠,你也太无耻了吧!”法则一:一言不合,放手就打。牧羊随意斜瞥旁边一眼,也不见怎么瞄准,手里马鞭就精准的冲着天蝎脑袋后面的小辫去了。天蝎之所以叫天蝎,就因为他脑袋后面总翘着一根蝎子尾巴一样的小辫。
眼看着马鞭就要缠上小辫,天蝎忽然打了个喷嚏,头一低,小辫子立刻精神的翘到了天上,天蝎揉揉鼻子怨念的抬起头看向旁边,牧羊已经瞬间收回了马鞭,换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双目直勾勾看着前方。法则二:偷袭不成,立即收手,决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天蝎张着嘴,看样子是想说话,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插队先打了出来。
“什么鬼天气啊,连我这种强者都感冒了……”天蝎忿忿的四下找手帕擦鼻子,摸遍全身也没有找到,只好就近从牧羊挂在身后的披风上撕下一小块。牧羊目不斜视,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特意从孟府摸出来准备回去跟别人炫耀的纯金丝披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拿不出手的报废品。
天蝎随手一丢,小块金丝织成的布帛随风飘远,他抽了抽鼻子,前后左右的找了找,纳闷的低声嘟囔:“怎么感冒了还能闻到那么大的金子味儿,哪儿来的呢?”
帘子又被掀开,穆少卿带着“因为无法抑制的思念”而引起的愁苦表情出现在车窗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溢满了水珠,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泛滥成灾。牧羊同情的望着他,等待他开口说明意图。只见这个苍白敏感的少年沿四十五度角抬起他充满了雕塑感的下巴,悲恸的望着远处的天空,许久许久,那双失神的眼睛才重新聚焦在牧羊身上,穆少卿轻轻张开了嘴唇,语气诚恳的仿佛濒死的人在诉说自己最后一个心愿:“牧羊,你们刚刚说的美女……在哪里?”
靠!牧羊差点没啐他一口。
穆少卿哀怨又彷徨的目光顺着天蝎善意的手指看向前面不远处的赵珩,少女挺拔的后背随着马儿一上一下的轻微晃动,黑色盔甲披盖在她的两条修长大腿上,虽然看起来很厚重,却也英气逼人。穆少卿摸着鼻子嘿嘿奸笑两声,心里十分得意,眼光这个玩意果然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之前他从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南丞公主里面就看中了这位容貌不太出众甚至因为那两条浓眉显得有点可怖的赵珩公主,那可不是胡乱选的,他是看中了赵珩的发展潜力啊……
大概是感受到身后太过炽热的目光,赵珩回过头,不期然对上了穆少卿那一双骄傲自满的目光,有些诧异,赵珩皱了下眉,略微点点头就转了回去。
本来还没有怎么在意,可是得知身后的目光是来源于穆少卿的时候,赵珩还是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舒服。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跟着这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去一个从未去过的陌生国家,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救南丞呢?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联想到之前穆少卿的求亲,赵珩脸上忽然一红,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忽然就跳了出来:难道他是因为喜欢我?
不会,怎么可能。明明只见过几次面,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如果他不是心理变态有受虐倾向的话,绝对不会为了她就这样草率鲁莽的赌上整个东凡……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对他或者对东凡有利的。
赵珩皱着眉头深思,却发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少女愤恨的抬手抽下鞭子,清脆的响声“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军队行进中显得很响亮,少女娴熟而利落的动作让身后穆少卿双眼发亮,马儿受惊快速向前奔去,软糯的风从耳边轻轻吹过,带着陌生的温润温度,很舒服,却没有能让人清醒过来的凌冽,赵珩摇了摇头,南丞的风向来凌厉,可是这风却软绵绵的,就像穆少卿的笑脸,总让人抓不住痛脚,一拳打空般的失落感。
赵珩心里悲哀的想,这大概就是东凡的风吧。终于就要离开故土了,我的南丞,我的帝都,请你们安静的,等待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