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三儿……”
庄青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眼睛甫方睁开一条细缝，还没有看清周遭，便感觉到了一阵目眩。耳边传来庄重的一声声急呼，庄青阖了一下眼睛，再着力睁开，恍恍惚惚中，似乎看到一脸急切的庄重。
“二哥？”
“三儿，是二哥我呢，你……你感觉如何？”
庄重看到庄青神智有些清醒，大喜过望，声音竟有些结巴起来，道：“三……儿，你身体……有没有……好转？”
庄青刚想支起身子，倏然一阵阵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脑际更是仿若被重锤砸过，庄青痛吟一声，支起一半的身体再次软倒在地。
“三儿，你刚好一点，先别动……”
庄重轻责一声，将庄青的上身小心扶起，让庄青和他一般，将背身靠着矿道内壁。
庄青待那股疼痛渐渐散去，摇晃了一下头，用手轻揉眉骨，道：“二哥，我不是中邪了么？”
庄重和庄青并肩而靠，略略转过头，看着庄青明显神智无恙的摸样，一直悬挂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欢喜道：“你不知道二哥为你多少担心，亏得我打晕了你，现在看来，似乎你将那邪气去除了？”
庄青摇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生吞了一口津液，涩声道：“我不知道，只是身子很乏。”
庄重仍是难掩喜色地道：“身子乏，那便休息一下，只要不是迷乱了神智就好。”
庄青略略动弹了一下手脚，借着远处的火把照耀，左窥右看了一下，见到这条矿道内此时只有他们两兄弟，不禁纳闷道：“二哥，其他兄弟呢？”
庄重冷冷一哼，道：“三儿，以后那群人再也不是我们的兄弟，他们在你中邪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过来杀你，亏得二哥尚还有一把子气力，不然你我兄弟二人今天全得葬命在这里。”
庄青神色略变，慌忙转过身子，忍着这一动作牵扯到的疼痛，他看着庄重，颤声道：“二哥，你受伤没？”
庄重轻责了几声庄青的胡乱动作，声音内隐有几份傲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的本事，现如今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那几个夯货还是不够你二哥打的。”
庄青听闻到庄重没事，轻舒一口气。庄重又将事情经过向他叙说了一次，最后又道：“你昏迷了几个时辰了，我一直在这守着你，他们在那边都已经挖够了矿石，结伴回去换口粮了。”
庄青愣了一愣，无力的靠在内壁上，面有苦涩，道：“现在天儿怕是黑了，营门已关，咱们现在虽然有二百多的五色石，也无法回去换取口粮了。”
庄重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接庄青的话。
沉默了半晌，庄青幽幽道：“二哥，你说咱们能活着回去庄家村吗？”
来溟山之前，他们两兄弟还庆幸躲过了斩头噩运，只是来了这里之后，方才明白，他们这群反贼终是要死的，和三个当家的相比，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溟山的矿工有很多，但是无疑的，他们这些罪民是最低贱的。进的是南洞，干的是最危险的开掘矿道，被分作数十组，需要从洞口纵深到腹地数里开掘新的矿道。
溟山矿道时有坍塌，愈往里坍塌得愈厉害，一但遇到坍塌，别指望官丁会派人来救，他们从来不到最深处的矿道。一但发生坍塌，他们会令人重新开掘道路，令人搬出死尸，领来狼狗，当着众人的面，将死尸啃得只剩骨头。
人命在这里贱得不如狗。
庄家两兄弟被分在第十三大棚第二十组，他们这一组原本有三十人，来了没到半年，便死了十四个，全是死于坍塌，开掘这条新矿道时，又死了七个，这次是死于让人毛骨悚然的中邪。
打从开掘这条矿道开始，他们这组人便莫名其妙的气血翻腾不止，稍有不注意，便会被邪气入体，然后整个人失去一切神智，只知胡乱杀人。
第一个中邪的是名唤着钱前的老马贼，他当时和庄家两兄弟站在一起，中邪发作时，举起铁锄就向庄青头上砸去，亏得庄重反应快，一把拉过庄青向后退，也就是在那场变乱里，庄重护着庄青被钱姓男子伤了腿，左大腿被锄尖贯通大半，就此瘸了。
庄重受伤，庄青疯了一般举起锄头朝钱姓男子头上砸去，鲜血和脑浆喷了他一眼，还在不停的砸。
这是庄青杀的第一个人。
尔后，每过几天，便有一人中邪发狂，今天的庄青是第八个，只是他没被同伴杀死。
庄重靠着内壁，眼睛望着矿道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沉声道：“离家的时候，我答应过咱爹娘，一定会好好的护着你。”
顿了一顿，庄重偏过头来，他的眼睛望着庄青尚显稚嫩的脸庞，又道：“二哥的腿瘸了，这些贼日的官丁根本不把咱们这些罪民当人看，二哥的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化脓腐烂，等到伤势厉害的时候，二哥就要死了。三儿，你要答应二哥，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回去见咱爹娘，见咱大哥成家，见咱幺妹嫁人。”
“二哥……”
庄青眼睛泛红，摇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要死咱兄弟两个一起死。”
庄重轻叱道：“傻小子，你说什么浑话。”
庄重嘴里叱着庄青，心下却是一片悲怆。他们两兄弟都知道，要在这条矿道里活下去，是多少艰难的一件事情。
……
……
“咚！”
一锄入土后，庄青吃力的用铁锄翻动土块，后颈和背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庄青咬着牙，不让自己疼哼出声。
这已经是半夜，庄重早已经乏得依着内壁睡着了。
庄青不敢睡，也睡不下去，他没有他二哥的本事，身上带着伤势，也能很快呼呼入睡。他挨到庄重睡熟后，便强忍着不适，悄悄爬身起来，拿起铁锄到另外一角开始挖矿。
他们今天是注定回不去换口粮了，趁着现在还有点气力，他想把他们两兄弟今天欠下的数量补足，以便明天能换得口粮果腹。
“又一块火石。”
庄青撬开一小块石块，从内里露出一个晶莹透彻，泛着红芒的圆石，这便是官丁要他们挖的矿石之一。
庄青艰难弯腰，将这一块圆石拿到手上，这圆石通体火红，坚硬非常，三指来宽，鹅蛋大小，从内里隐约泛出红芒照耀周身，在幽暗的矿道里显得格外绚丽。
庄青打开腰间系着的麻袋，将这一块圆石丢了进去。
“第七十三块了，还差二十七块又是一百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