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论茶
微凉的夜色中，一阵若有若无的箫音响起，雉姬蜷缩的身体一颤，凌波而来的箫音激起了一池春皱。在雉姬的心中顿时压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方才还很热闹的篝火旁，此时人们正逐渐陷入沉睡，此时雉姬方察觉如水寂静的黑暗早已笼罩了每一寸旷野。
雉姬轻启雕藤木门，手扶门边，注视着天际。多久没听到这样纯正的箫音了。还记得那时与朝廷乐师争论乐理时谈到的清寂曲调。
她总觉得箫音音质醇厚，吐音意境绵绵，并不适合那种表示名人志士清高节操的曲调。也许，正如眼前，哀而不伤，才是箫音的最佳诠释…
……
烛中摇曳憔悴影，落花无凭。墨影逐稀，荷下难铺寂寥萍。
卜地蜈蚣镶眉际，梅雨时节，雁至如宾，霏霏雨雪别青鬓。
雉姬微闭双眸，用心去感受箫音中的情感，在心中将那一串串空灵得几乎要扑捉不到的音律谱写成词句。
渐渐地，一声啸悠悠升起，融入箫音的雉姬心起唱和之意，心中出现在中原魏晋时，阮籍拜访孙登大师时的情景。
一股沉郁的气息蕴于心肺处，以极其婉转的气劲冲破咽喉处的阻碍，涌入口腔间，她轻轻一吐，音调浑厚而内敛。浓郁的喉音和鼻音交织成一股令人迷醉的啸声，冲破暗夜的遮掩，融入那股激起她情思的箫音。
箫音的悄怆幽邃与啸声的低沉婉转无隙般和在一处，相辅相成。良久，箫音渐止，啸声仍在继续，自成一音。
雉姬轻轻挣开眼眸，唯恐双睫的颤动惊扰了音声的美好。她迷蒙的望向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轻启朱唇道：“孙登大师么…”
“你的心会告诉你，我是谁。”清雅的女子淡然开口。
“抱歉。”雉姬的眼中略微挣扎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清明。
“你知晓苏门先生？”
“准确的说，我是先了解的阮籍，才对孙登感兴趣的。”雉姬转身走进房内，端起茶盏，倒掉内里的残茶，取来喇叭状的浅底儿盖碗等洁净的茶具，熟练地温盏。
“阮籍聪颖，却不睿智，穷其一生，也没有领会孙登大师啸声的含义，亦没有摆脱卑微而死的命运。”雉姬继续自语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只见她认真地注入沸水少许，润泽茶芽；复用悬壶高冲，在盖碗中注入七成水，细细嗅着花茶在盏内上下翻腾时溢出的芬芳。
“他的一生也许对和他拥有同样命运的人来说，是场凄凉的悲剧，但对于整个王朝，整个国家而言，不过是个只有一个人出场的笑话。向来，都不过是他一个人在无声的反抗，仅此而己。”她顿了顿：“心已死，奈何生命仍在继续，时间依旧流逝，这样的悲剧亦将不断上演。”她的语气里透出淡淡的悲凉。
“你不是阮籍，又怎么领会他亲听孙登大师的啸声之震撼？”
“‘汝非吾，也安知吾不知鱼之乐？’呵，‘汝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庄子的名句，真可谓是历来质问的箴语佳言。”
“你崇尚阮籍？”
“呵，谈不上崇尚，只是比较欣赏罢了。”雉姬轻笑了声，轻轻转动手中的盖碗，注视着白玉制的半透明的碗内褐黄色的香醇液体缓缓流动：“毕竟，我不是他，又怎么可能完全认同他的做法呢。”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雉姬没有理会女子言语中淡淡流露的对阮籍轻狂的不屑，将盖碗玉盏递与女子，女子双手接过，她左手托住盏托，右手执起碗盖，轻轻拂动茶汤表面，待茶汤上下均匀，香气充分发挥后，注视着氤氲的茶色，浅浅的闻香，缓啜三口后悠悠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中唯一一个在冲泡花茶时，依旧温盏的人。不过，好一式流云拂月。”
“多谢夸奖，你的陶然沁芳做的也不错。”雉姬顿了顿：“所谓‘三口方知味，三番才动心’也不过如此，利亚女神对我们中原茶道技法的体悟实在不浅。”
利亚微微蹙了蹙眉，大宋人果真都是如此自负吗？
“你们中原人的茶道自己不懂的好自珍惜，我将其引入，又有何不可？京城中达官贵人一族，不惜以重金购置雨前西湖龙井，可却不用适宜的茶具，不懂冲泡技法，更兼不懂得评茶，牛饮而已。如此，雉小姐竟还怪我这崇敬茶道之人。”
雉姬垂眸不语，想是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只是不知这利亚女神已经多久没到中原看看了，才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要知在自己小时候，饮茶那可是举国之饮，特别是宮廷禁苑和地方官吏，文入学士的崇茶、尚茶、以品茶为雅的做法，进一步推动了饮茶之风的蔓延。端明殿学士蔡襄著《茶录》、徽宗赵佶撰《大观茶论》。一个高居宰相之位，一个九五之尊，他们也参禅论茶，撰写茶书，又何来不懂冲泡技巧一说？
半晌，她淡淡道：“那女神可知何为评茶？”
“自是与斗茶无般二致。”
雉姬抬眸：“你终究不懂我们中原的茶道精髓，评茶是外形、汤色、香气、滋味和叶底，经干、湿评后，由视、嗅、味觉器官并用，虽说是由外形成内质的审评，却也只是色味之论，不能表现成熟内敛的茶性特质和修身养性的禅茶内蕴；而斗茶则是通过比茶面汤花和品尝鉴赏茶汤以定优劣的一种品茶艺术。又称为茗战，始于晚唐，盛于我朝，是我朝品茶艺术的最高表现形式，评茶又怎可与之相比，更何论齐肩。”
“你说的不错，依葫芦画瓢，有时难得精髓。不过我来这儿，可不是来与你斗茶的。”
“论事与斗茶无异。”
“你知道我的身份？”
“如何不知？箫音源自中原，被封印在原始森林中的贡巴族人如何习得？况且你的箫音淡淡，我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的术力再不济，也不会找不到箫音的源头。而且，最重要的，在靠近你的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静息气息。”
“原来如此。我却不知，竟还有这等推测方法。”
“不过，你怎么会那样的啸声？”
雉姬同利亚女神一样动作的品茶，在茶气的氤氲中，思绪飘到了几年前的时光，对她讲述了自己曾经的惨痛经历，继而又道：“那时我母亲刚刚去世，尚年幼的我数日不发一言，无论同门师兄弟如何逗我，惹我开心，我都终日不发一言，后来师父告诉我，若是难过了，不想说话，不如学啸。啸与其他乐器演奏的不同，啸声不受音质的束缚，可喜可悲。于是我一想起伤心事，就会以啸声寄情。也是从那以后，我才知道的阮籍穷途之哭，才会对那段历史多做流连。今天，你的箫音勾起了我的情思，虽然时至今日，我早已不是当年懵懂的小女孩儿，可听了这至真的箫音，我仍忍不住…以啸声附和。”
“逝者如斯夫，还望雉小姐节哀。”
“女神不必安慰我，这几年来，你是第一个，不令我起反感的神。”
利亚女神心领神会的微微颔首：“那雉小姐可懂我这箫音所述之意？”语气中竟难掩期盼之意，
雉姬瞧出了她语气中的期盼，淡然一笑道：“自是懂得，不然，何来附和之意？”
随即吟唱出了刚刚在心中谱成的词句。
……
烛中摇曳憔悴影，落花无凭。墨影逐稀，荷下难铺寂寥萍。
卜地蜈蚣镶眉际，梅雨时节，雁至如宾，霏霏雨雪别青鬓。
……
傍晚时分，微弱的烛光下摇曳出我孤单寂寥的背影，就如同零落的残花般孤苦无依。静居外两三行清冷的稀疏竹影，在夜色的勾描下显出焦墨般遒劲的意韵。霜风渐紧，塘中荷叶掩盖的地方，浮萍也似承载不了这许多孤寂而暗自神伤，散了开去。随风而舞的蒲公英潜入峨眉，浑为一体；在这缠绵的雨季中思念远行的人，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他的身边。幻想在夏末秋至之时他会随南回的大雁一起归来，家中处处张灯结彩，像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宾般迎接他凯旋。然而，心中所期盼的，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我依旧独立在霪雨中，夹岸的柳絮如霏霏雨雪般拂过桃面，染白了双鬓。
（注：本词化用《诗经》中《小雅、采薇》的末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最后一句借指“柳絮”；
将崔护的诗《题都城南庄》的颔联：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中的“人面桃花”化用为“桃面”借指“人面”。）
（本文在东方历史部分的描写只要是提到朝代的都是有据可依的，一些细节的补充是自创的。相当于把一个较真实的宋代历史架空在异陆当中，希望亲们能喜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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