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孰对孰错?
回廊中镂空的木雕蟠纹崎岖不已,镶嵌其中的各色花卉点缀的恰到好处,细碎的美丽典雅而不失高贵。流线顺畅的飞甍高高的翘起,轻盈的伸展向天边。院中的玉兰树下是一套造型古朴别致的藤雕桌凳,一女子坐在藤凳上研墨。
细看这副桌凳,还真是和在玄隐门所见到的不同。一般的桌凳不管造型如何怪异,起码凳子都会矮于桌子,而这副藤雕桌凳却极是不同。不仅凳面与桌面齐平,造型繁复又不失古朴,最重要的还是和这桌面采用的同一枝巨藤雕刻而成。
虽说用这等高的桌凳伏案应该极为不惯,但曾经身为宋地宦官子女的雉姬还是十分熟悉这种十分富有宋地气息的桌凳的。因为宋地人写字均以手持册,另手辅注之。雉姬坐在藤凳上,专心的研磨着歙州墨,心中不断想着有关奚氏父子制歙州墨的故事。
歙州墨,其坚如玉,其纹如犀,写踰数十幅不耗一二分也;磨处边际有刃可以裁纸。与龙砚、澄心堂纸、李廷珪墨,并称为南唐的文房三宝,享有“天下第一品”之美誉。
雉姬停了手,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手中把玩着的仍未晕开的歙州墨,静坐在藤雕凳上,心中却是一刻都不曾停歇。
这块墨陪了自己多少年,好像自己也说不清,听说是出生后,一个散仙道士送的,说这东西和自己有缘。呵,有缘吗…那为什么自己研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使它化开呢?若是能将它化开,用歙州墨写字,一定会很漂亮。只是,真是搞笑的很,谁见过一个人研了一块墨十几年,都没能研开的?
不过,这也算是一块有个性的墨吧,多少水都不能使它化开呢,究竟是何故?它究竟在等什么呢…
察觉到身后那小小的身影,雉姬淡然一笑,抽出随身带来的细绒软布,轻轻拭净了歙州墨墨身上的斑斑水迹,用干燥的上好丝绸小心包好,放入袖袋中。
“楠儿,有话对姐姐说吗?”雉姬笑得温和。
“大姐姐,你们…你们不杀云泽哥哥好不好?”郡楠抬起泛有水气的大眼,眼角那明显的泪痕,看得雉姬心中一颤。这样纯真善良的目光,恐怕是谁也无法拒绝吧。她伸手揽过郡楠那小小的脑袋,巴掌大的肉肉小脸上透出一股悲伤的神情,稚嫩的声线中透出一股浓浓的鼻音,那是痛哭过后的证明。
“说说你为什么那么信任他?”雉姬吸了吸鼻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请求。自己对自己说,我不是圣人,不能见什么都怜悯。可是真当面对这样一个一脸真诚的孩子时,自己却发现,有些设定,提前是无法做得的。
郡楠抬起澄澈的大眼,异常坚定的望着雉姬:“我救过他,我们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我们相依为命,我们是亲人…我在乎他。”
还是和之前同样的话,甚至没有一点点新增的内容,但这恰恰表示了那就是他内心中最深刻的想法。当一个一直没有雨露滋润的种子在某个时候突然接受了灌溉,那么无论之后还有没有人继续给它浇灌,它都不会再满足于苦苦的无望等待,它要的是追寻雨露的脚步,因为他已经发了芽,有了长成一株参天大树的能力。
一句话:一种信赖,亦是一种依恋。
对于这样的感情,涉世未深的雉姬是不能够直言他该怎么做的,因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自己也不懂。可是自己清楚的是,蛟龙云泽,是不能够活在这个世上的。不仅仅因为他的暴虐,更因为他天性中被封印了的浓重煞气,是可能会毁灭了人界的暴龙。有些东西是不能够因为只是存在一定的可能性就被放过了的,而蛟龙云泽,就是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存在…
“楠儿,你这样想想看,你的云泽如果活着,很多人都会因他而死去。到那时很多人都会流离失所,亲人们会彼此天人永隔,所有的城市都会变得如番禹一般摸样,你愿意看到这样死气沉沉的人间吗?”雉姬套用了公子卓的话,是因为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牺牲有罪的蛟龙云泽,来成全更多无辜的人,她和公子卓一样觉得这很理所当然。
“云泽哥哥为什么会成为人们的威胁?”
“因为它的体内被封印着浓重的煞气,现在他只是初期,就已经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等到以后,整个宋地都会被他葬送。总而言之,它是一只邪龙。”雉姬调整好心绪,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对郡楠说道,出于内心,她还是希望能够说服这个倔男孩儿,因为她不希望这样纯净无暇的眼神就此消失。
“大姐姐,云泽哥哥他不是坏人。你也说了,哥哥他也是身不由己,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没做过一件坏事,他很疼楠儿,这样的人不是好人吗?你们怎么能因为他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病,就要杀了他呢?”
郡楠的话没有一丝质问,甚至是纯疑问的语气,却让雉姬无法再言语。世上的人都能用好坏来评判吗,就算这些不是云泽想做的,可是他也必须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就像宋地的法律明文规定的那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小时候自己曾亲耳听从灾区视察回来的二哥说起朝廷对患病百姓的处理,就是划定了一个狭小的县城,让所有患病的人一同聚集在那个拥挤不堪的县城里,不发任何生活物资甚至是必需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那这些人呢?他们杀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无辜的??而他们却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责骂,小时候的她甚至参加过这样的官员凯旋而归的庆典。
人与人之间,真的就如此不同吗?…
有的人无意为之,却被世人唾骂;有的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草菅人命,却得到世人的认可甚至是崇拜。这样的问题,不是自己所能回答得了的。自己也曾深深的困惑,只是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一样,至今仍找不到答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郡楠见雉姬久不回话,也乖巧的从她怀中退了出去。感觉到怀中的空荡,雉姬垂下了长睫,不是自己不想回话,而是自己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会做出傲立于巅峰的功绩。但人生的征程上总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而往往这些事情都是自己所不能解决的。于是才有了之后的恍然大悟,意念与能力的提升。
命运如果能让你看出它的本来面目,那也便不叫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