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脊背尽量贴紧车壁,也努力去控制自己的神膘,以免它们随着马车晃动而欢快起舞,碍到了对面坐着的青年人的眼。
四天前,该青年神来一刀,结果了船上掌事,于是再没人胆敢忤逆他的意思,我便被安全地带下了大船。脚踏实地的时候,我本该对之感激万分的心里却升起了无端的恐惧------只不过是言语不和,就要刀剑相向,取人性命,这莫不是丧心病狂?
接下来,由水路改为陆路。青年雇了一辆马车,在我坚持要坐在车夫身旁的时候丢给我一个冷淡的眼风,吓得我浑身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以及东君小姑娘坐到车内,由黑小子和车夫在外负责守门。事实上,与其说是“坐”,我的姿势更像是蹲。马车里没有那么大的空间,我只好缩在一角,屁股下垫个脚凳权当座椅凑合。尽管如此,我的体型还是让我蹲出了“雄踞”的气势。
路赶得尚算悠闲。又过了两天,车马驶进高耸的城门,我在东君小姑娘撩起的车帘缝隙中瞥见两个字:邺城。
原谅我孤陋寡闻,完全不清楚邺城是个什么东西。
我收起好奇心,不去关注车外喧闹的人声,也没有探头去张望一番的欲望,只缩在角落,维持我的雄霸姿势。
不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打开车门,半弓着腰道:“主子,到了。”
青年正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当先下得车去。我努力与之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以显示自己的谦卑,免得他一个看我不爽,把我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街上,我身无分文岂不是等死?一面盘算着怎样弄点可以傍身的银两以便告辞,一面稍稍掀起眼帘瞟一眼面前,一幢气派建筑,匾额上书三个大字:“一品居”。
青年向前走去,侧门边迎上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作经典的跑堂打扮:“客观,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上房两间,”青年说着侧目扫我一眼,顿了顿,改口道,“三间。”
我暗自无语。有必要这么勉强吗?其实我这身板住柴房都不会介意的亲。
由于时候尚早,青年决定先休息再做事。他对着东君简洁地说出这话,尽管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事,却也只好安静听着。于是在店家引路下到达房间,我的正好与他对窗,而东君则在其隔壁。转身关门时和他恰巧对上眼睛,我下意识地感激地微笑,换来冷面帅哥砰得关门回应。
我摸摸鼻子,心道好吧,下次不笑了。
长时间以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以致于我把自己甩身到床上没多久,眼皮立沉,呼呼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掀被起身,才意识到天光淡黑,已经入夜了。
我活动活动筋骨,刚拿起桌上冷茶没灌几口,砰砰砰,有人敲门。
我开门,一张黑脸上嵌两排白晃晃的牙,那牙顺着嘴唇开合时隐时现:“姐……姐,吃饭!”
我这才注意到小黑手中端着一托盘食物,右手小指上还挂着食盒。我赶紧接过托盘,不好意思道:“你怎么给我送饭菜来了?你自己吃过了吗?”
小黑憨厚一笑,口齿仍旧不清道:“吃过。少爷……走前……送来……吩咐……”
我听得一头黑线,唯一抓住“少爷走了”这个关键词,心里咯噔暗道不会吧,那冷面青年走了?赶紧推窗去看,对面房间窗扉洞开,可以清楚地看到床前屏风上搭着的一件竹青色衣裳,正是他今日所穿。我松了口气,想起来可能他去“做事”了。
我谢过小黑,他再度憨厚笑过,便带上门出去了。我本想关心一番他睡在哪里,想到他那词不达意的表达,遂作罢。
饭毕,残羹良多。我摸着圆鼓的肚子叹气,估计是小黑好心,特意多送了一人的分量,以为我能hold住。我自行动手简单收拾一番,想想天色不早,我又不熟地形,遂打消出去走走的念头。在房间里百无聊奈地呆坐良久,觉得臀部很是疲惫,干脆又躺回床上,望着烛火摇曳下的蓝色床帐发呆。谁知饭饱思困,不多久,眼前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这次我做了个梦。
火灾过后的残垣旁,余烬犹热,火星尚存。我满身狼狈,半躺半靠在一块石头上,两手死死扣住地面,指甲里满是泥土。而我腹部高耸,疼痛阵阵------显然要生了。
我大感惊讶。没想到当了几个月的奶妈,竟然勾发出了我蓬勃的母性?做梦也梦见生孩子,还是在这么一种诡异的环境下……我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这样走神片刻,我再低头看去,腹部已经平坦许多。我疑惑地半支起身子,一眼就看到两腿之间的泥土上躺一个死气沉沉的婴儿,不哭不闹地闭着眼睛,脸色也是不妙的青紫色。我心里大叫有没有搞错,我生了个死婴?
我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欲抱起婴儿来。做过梦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感受,想要跑,腿往往千顷沉重;想要抓住什么,反倒失去力气。就在我怎么伸手也够不着那婴儿的时候,另一双手出现,在我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径自抱起婴孩,也不顾其是死是活,转身就走。梦里那人面容模糊,但衣衫却清晰。我通过酸涩的视线看到了一袭湖蓝色的背影,高且瘦,依稀是个……熟人?
我把眼睛眨了又眨,努力思索,却始终不能想起这是哪号神圣。
万般无奈之际,耳听哐当一声,似有重物碰撞,虽不是很响,倒也足以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醒来。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屋内漆黑一片。好在窗户开着,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瞧见桌前一个人形轮廓,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遇到这种状况,我展现出了十二分的淡定。开玩笑,我没财没色,当然不害怕野鬼暗闯,这好歹也算一种变相的坦荡吧。我在心里大赞自己的高尚人格,同时小心翼翼地下地,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人跟前站定,仔细一看------隔着桌子正冷冷与我对视的,豁然是应当出现在隔壁的冷面青年。
在夜色下陡然瞧见那么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自己,无疑不是一件畅快的事情。看清是他的那一刹,我虎躯一震,菊花一紧,鸡皮疙瘩顿时在全身跑了一个来回,最后呼啦啦地全掉在了地上。
光脚下地,骤然受凉,我的脚心开始转筋,一时间难受非常。我只好扭曲不已地对青年打招呼道:“爷……?”
他的眼珠似乎转了转,沉默良久,突然啪地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我惊地浑身一哆嗦,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青年伸出食指直指我的鼻尖,怒道:“主子未归,做奴才的倒吃饱喝足,哪家的规矩!?”
他不出声还好,一开口,扑鼻的酒气熏得我几乎晕倒。我忍住捏鼻子的手,无奈地看着这位爷发酒疯------主子归了,半夜跑到奴才房里耍酒气,这又是哪家的规矩?
我想了想,张嘴想问他是不是回自己房里去,还没开口,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少爷像突然丢失了坐骨神经,乒里乓啷歪在了桌上。
我简直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趴着的人依旧全无动静。我试探地推推他,回应我的是一声绵长的呼吸。好吧,我叉腰站起来,好吧好吧,我认命。
摸索着点亮蜡烛,我努力找到合适的角度蹲下,以便将这位孩子气的爷挪到自己背上,然后将其搬运回自己的床上。事实是在脑子里运行起来挺简单的操作,到了现实情况下却困难重重。此时的他完全失去了一个有脊椎动物应有的自豪感,一心想往地上软倒。等我终于把他固定在我背上,我已累得无力吐槽。
咬咬牙,我奋力把这位看上去很瘦实则很沉的兄台背到他的房间,一面实在庆幸自己天生神力,一面饱含了悲愤地,把他一把摔在床上。
他呈大字型摆着。我在床边脚踏上坐了会儿,喘匀了气,方把这边的烛台也点上,一手端着,一手把面朝下的少爷身子扳正。这次又看清了他的脸,我长叹一声,幸亏我不是个花痴的货!
目光落在他脚上,才想起来还没给这位爷脱鞋。我嫌弃不已地嘀咕:“你妹的,我哪里是奶妈,简直就是你亲妈!还要伺候少爷你脱鞋,你丫要是香港脚,看我不把袜子塞你嘴里……你蹬什么腿?!长得帅了不起啊!上帝给你发证书允许你这么嚣张?”我的肚子被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顿时激起我满腔怒愤,立刻伸脚踢回在他小腿上,“姑奶奶给你点颜色瞧瞧!”
眼前人睡得十分沉,让我踢完之后感到了强烈的挫败。唉,我就是这么可悲,人醒着时嗝都不敢打一个,睡着了再牛叉又有什么用?还是快别丢人现眼啦!
这样想着,我又看了他一眼,将烛台在桌上放好,吹熄蜡烛,轻脚走出,轻手带上门,方回到自己房间,大大伸个懒腰,再度躺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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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更两个月,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