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衣襟被人轻轻扯了扯,焉倾玦的手悄悄的探了过来,指尖似不经意地在孟胡溪随意放在身侧的手掌上轻轻点一点。
孟胡溪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像监视她们的两个妇人扫了过去,见两人正板着面孔地看着前方,似是没注意到两人暗地里的小动作。孟胡溪暗暗吸了口气,仔细听着马车外面的动静。
车夫似乎不急着赶路,马车走的轻轻慢慢的,车辘子吱吱嘎嘎地在车下嘶哑叫唤,让孟胡溪心中纷繁复杂的思绪更加烦闷起来。
马车在路上平稳行驶了一会儿,离关押她们的院子越来越远,渐渐到了人多的地方,车外人马正喧,孟胡溪心中一动,暗暗地勾勾手指轻轻碰了碰焉倾玦放在不远处的手。焉倾玦会意,将手稍稍移过来一点,感觉孟胡溪冰凉的指尖在自己的手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戏。”
焉倾玦微愣,有些不明所以,眼角余光悄悄望了一眼孟胡溪,却见她神情如常,并无其他动作,只能在心中将那个字默念了一遍,“戏……”
刚在思忖这个字的含义,只见身旁孟胡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上一片痛苦的神情,焉倾玦心中一紧,不自觉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连声焦急问道,“你如何了?怎会如此?”
孟胡溪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似是痛苦得不能回话,继续咳嗽着,心中一狠,用力将自己的口腔内壁咬破,顿时浓血充斥了整个口腔,孟胡溪也不迟疑,和着唾液一口将血喷出,正好喷在身旁守着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一惊,嫌恶地弹跳起来,起身就骂,“哎呀!你个贱蹄子,怎地喷我一头一脸!”正要抡起巴掌照着孟胡溪的头脸扇过去,却见她痛苦的咳嗽着委在了地上,坐都坐不住,一旁焉倾玦扶着她焦急地眼泪盈眶,不停地拍抚着她的头,想止住她摧心倒肺的咳嗽。
另一个妇人起身拉住她正要扇过去的巴掌,朝着委倒在地上的孟胡溪对她使了个眼色,那妇人面色稍霁,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又是吐血又是咳嗽的,有那么多毛病?!”
一旁扶着孟胡溪身子的焉倾玦在孟胡溪咳嗽得喷出血的时候就明白过来,当下是孟胡溪为了骗那两个恶婆娘做的一场戏,也不动声色,顺着眼前的戏继续演下去,见那婆娘骂道。焉倾玦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向她,一手拽住那妇人的衣角,苦苦哀求道,“这位夫人行行好,给溪儿找个大夫瞧瞧,溪儿先前被大爷们责罚,打伤了内腑,眼下是旧伤发作了,夫人救救她,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那妇人眯着眼上下打量孟胡溪和焉倾玦,似是想看她到底是在装病还是真的有病,另一个妇人却冷哼一声,“你倒是善心得很,你俩非亲非故的,作甚管她死活?”
焉倾玦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伸手又去拽那说话的妇人,抽噎着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和溪儿有幸被大爷们瞧上,一路来也相处了不少时日,我当初惹恼了大爷被大爷责罚是溪儿照顾我,现下溪儿危在旦夕,我不能不救啊!”焉倾玦边说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妇人的表情,见那妇人脸上神色未动,又继续加重了几句,“溪儿和我都是要送去易月轩的人,要是中途出了人命,大爷怕是也会不高兴……”说罢拽着那人的衣角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妇人被她哭得烦了,一把将她甩开,不耐烦地掀起车帘让车夫停下来,那车夫向车内看了一眼,粗声问道,“什么事?”
妇人对着孟胡溪嫌恶一指,“那小蹄子发病了,又吐血又咳嗽的,我去给她找个人弄副吊命的药,先把人糊弄着送到易月轩再说。”
车夫见孟胡溪一副痛苦咳嗽要死的样子,皱了眉点点头,将车停下来,那妇人便猫着身子小心的从车厢内钻了出来。
见车内只剩下那恶妇一人,孟胡溪一用力,故意咳嗽的更加厉害,一咬牙照着自己的舌根狠狠咬了下去,霎时间血腥气溢了满口,忍着口中的剧痛,等鲜血流了满口,孟胡溪猛烈一咳,头一偏,满口浓血对着仍守在车中的妇人喷了过去,直浇得她满头满脸都是。那妇人惊愕地看着自己一头脸的血,顿时怒火中烧,抬起脚照着孟胡溪的腰踹了过去,这一脚踹下,让孟胡溪真真差点疼昏了过去,勉力忍住疼痛,将身子往那妇人身前一送,又是一口血水喷了过去。
那妇人连连退了几步,怪叫道,“你个死蹄子,到处污糟别人!”正要抡掌拍过去,怕孟胡溪又对她喷血,一边掏出手绢嫌恶地擦着身上的血迹,一边退出马车。
车夫见她也出来,不耐地皱眉喝道,“又怎么了?”
“那个小贱人喷了我一身血,你看我这身脏的!长得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死了半截的痨病鬼,真晦气!”
那妇人一下马车,孟胡溪一喜,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猛地对焉倾玦眨眨眼,焉倾玦会意,两人兀地往坐在马车厢前面的车夫使劲一扑,车夫不防,被两人推了一个趔趄,一下子跌下马车,一旁妇人意识到这突然地变化,正要嘶叫着去扯孟胡溪的头发,手刚伸过来,就被焉倾玦一口咬住,妇人吃痛,挣开焉倾玦的嘴,向后退了几步,见手臂上被焉倾玦狠狠咬下一块皮肉,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那妇人气急,红着眼哇哇大叫地扑了上来,只见孟胡溪动作更快,蹭地一下跃上马背,照着马屁股就是狠狠一脚,马儿吃痛,撒开四个蹄子就往前横冲直撞,那车夫反应过来正要去拽孟胡溪,却被焉倾玦先一步夺了鞭子,焉倾玦鞭子一甩,啪地一声正抽在车夫脸上,疼得那车夫捧着脸哭爹叫娘。
此处正在闹市,方才那么孟胡溪一顿没章法的胡踢乱打,那四蹄的畜生早已受惊,拽着马车驮着孟胡溪就在街市上乱冲,一路撞倒行人摊贩无数,大概只跑了几百米,就被前面的熙攘人群堵住,更加放不开手脚。马背上孟胡溪当下只顾着逃命,见马儿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后面几人又紧跟着追了上来,心中更是急得不得了,接过焉倾玦的鞭子,照着马屁股上又狠狠绞了两鞭。
顿时把马儿打急了,也不管前面是什么东西,一头冲了过去,直撞在街边的一面矮墙上,连带着车内的焉倾玦,都摔得个人仰马翻的。
孟胡溪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倒在散架马车里的焉倾玦拽起,撒了丫子没命的往前跑,也不往大路人多的地方走,尽往那些小巷道里钻,这样七扭八拐地跑了半天也不敢停下来,生怕后面的人再追上来。
两人刚从一个巷道里钻出,正准备往一片高墙大院围起来的深巷里跑,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让孟胡溪浑身一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铺天盖地地剧痛如潮水一般像她湮来,如一只拿着锋利刺刀的手正在腹腔里狂戳乱刺一般,逼得孟胡溪额头冷汗直流,努力蹬着两条腿想要往前走,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焉倾玦在一旁搀着她,也急得直冒汗。正到此时,后面几人追赶的声音又远远传来,孟胡溪心中一阵绝望,将焉倾玦搀着她的手往前一推,决绝地说道,“我走不了了,你快走,我在这里拖住他们!”
焉倾玦一听,当下不肯,“不行,要走一起走,你要被他们抓住,哪还有命活?!”
“怎么没命活,不就是挨打么?!我皮糙肉厚经得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说罢怎么也不肯动了,皱着眉冷着脸直推焉倾玦。
“你!”焉倾玦又气又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流。抬眼见巷子旁正堆着一堆一人高的干柴,心中一动,狠命地拽起孟胡溪往那干柴里一塞。孟胡溪一惊,问道:“你干什么?!”
“你别管,待会怎样都不要出声!”说罢又搬起一些散放的干柴将孟胡溪盖住,孟胡溪正要挣扎着抓她的手,却被焉倾玦从自己手中溜走,蹬蹬蹬地向那片深巷里跑去,边跑还边大声喊,“溪儿!你往那边跑,快!别让他们抓住了!”
孟胡溪在干柴堆中听着她的叫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远,心中当下明白她要做什么,她想用自己引开后面追她们的那些人!
孟胡溪正要从干柴堆中钻出来,却听见那车夫与妇人从后面跑了过来,两人一边追还一边喊:“抓住那两个逃妾,别让她们给跑了!”
孟胡溪当下缩在干柴里,连呼吸也给屏住了,丝毫不敢动弹,一直等到那两人向着焉倾玦的方向追过去老半晌,孟胡溪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麻痹了,想起身去找焉倾玦的力气都没有。想到焉倾玦可能的下场,眼泪就止不住了,就这样在柴堆里窝着哭了一会儿,孟胡溪慢慢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水声滴答在耳边奏响,像是从亘古之地传来的歌谣,清淡明丽,又深隽邃永,慢慢地在孟胡溪的脑袋里蔓延开来,身上的疼痛似乎在渐渐消散,丹田之处一阵忽冷忽热,紧跟着一股熟悉的薄凉渐次地从丹田向着周身涌去,汇成一道道力量,向着孟胡溪四肢百骸冲去,让孟胡溪在睡梦中也打了一个激灵。
缓缓地从睡梦里醒来,孟胡溪努力睁开酸涩不已的双眼,周身的景物渐渐清晰,四肢仍是一片酸麻,但是已经能勉强动弹,孟胡溪像四周看去,心中暗暗吃惊,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此时已经夜色如稠,一轮如勾弦月悬在夜空之中,明灭闪烁,与黛色天空相映,凄清溟濛,好似一滴哀婉的泪。